楊柳依依的優秀散文

楊柳依依入話來

楊柳依依的優秀散文

春來了。柳醒了。

醒來的柳,按捺不住,憋足了勁,伸胳膊蹬腿,用力掙脫冬的纏綿。

終於,皮泛綠了,枝含苞了,芽吐絮了。

那翠翠的綠,像剛爆出的蔥,清新可人。那嫩黃綠芽苞,像剛破土的韭,新奇精神。一個個芽苞,多像精美的琥珀,安靜地躺在枝條上,像嬰兒睡夢中的笑靨。那靜謐的甜笑,乾淨,清澈,讓人有一見傾心的喜歡。

喜歡的事,遙遠而發亮,溫暖着七十年代的記憶。

家鄉西河溝的柳,穿着“綠柳才黃半未勻”的衫,裝扮成兒時的歡娛。在綠意盎然的溝岸旁,留下我們稚嫩而歪斜的腳印,它像一些成長路上的印痕,烙在記憶的腦海。

放學的我們,如溝裏的水,嬉戲歡鬧。婀娜的柳枝,在春日得意忘形地妖嬈。纖巧的柳枝,像校園的鞦韆,搖來擺去,怡然自得。頭上藍天,腳下溼地,早起的蟲子,順着樹身探頭探腦,緩慢爬行。這些鮮明的符號,樸質單純,像夜晚的燈火,撩撥的我們拽葉折枝,督促我們完成春天佈置的作業——製作柳笛。

身手敏捷的男生,手腳並用,三下兩下,爬到柳樹上,坐在粗枝開叉處。挑選骨節少,粗細適中,順溜無瑕的枝條。文弱的女生,站在樹下,有踮腳的,有幾人一組抱住上舉的……挑選好枝條,拇指食指相攆,左右互扭幾下,青綠的柳皮於潔白光滑的柳骨,瞬間即骨肉分離。抽出的柳骨,如剛出浴的美女,胴體雪白,帶着優美弧線,跌入清水溝裏,魚兒般,打着旋,畫着圈,漣漪於記憶長河……

失去柳骨的柳皮筒,用刀截成幾段,再在每段開口處,剝離少許外皮,一支支柳笛便脫穎而出。只消將柳笛含在嘴裏,嘴脣一撇,腮幫一鼓,一吸一呼間,十幾只“咿咿呀呀,嗚嗚哇哇”,或尖細明亮,或低沉粗曠的聲音,便在同一空間迴盪。那聲音如天籟,似梵音,響徹在春日的清麗裏,跌宕在明媚的陽光下。村莊上空,仿若被一曲攝魂的交響樂流淌襲擊。柳笛,讓貧瘠的光陰,有了厚度,爲單調的生活,抹入色彩。

僅幾日,笑醒了的芽,長出了嫩綠色葉。那綠色葉片,像紅樓夢裏的金釵,嬌小,玲瓏。一個個彎月細眉,排兵佈陣,秩序井然地掛在柔長的枝條上,似笑非笑,巧兮盼兮。眼神裏全是歲月靜好,好得讓人流連忘返。

流連忘返的我們,修長纖細的柳枝,此時,已然由柳笛,變成了羊羣的美食。

水草茵茵,淫漫河岸。羊兒雪白,如藍天走丟的雲朵,踟躕河邊,探水照影,低頭喝幾口清涼的水,擡頭啃幾口綠色的柳。下學後的學生,成了放羊的牧童,家畜的飼養員。驅羊的鞭,是柳上的枝,遮陽的帽,是柳制的圈,盛草的具,是柳編的筐。故弄玄虛,虛張聲勢,枝“啪啪”抽打地面,嘴裏大聲呵斥,“不準偷吃柳枝,不聽話的東西”……其實,早暗中竊喜,大腹便便的羊,機靈狡黠的童,總能躲過護林員警惕的眸。肩上的筐,似圓圓的夢,被表層的草(筐底部有拽下的柳葉),填充爲沉甸甸的重負。

春風裏的柳,遇上年少輕狂的我們,總遭遇痛苦剝離的考驗。想來,心存愧疚和感激,而今,內心的柔軟,被文人與柳之間相知相惜的情愫點燃,唯有仰視和敬意。

唐代詩人白居易,當年站在柳樹下,被隨風起舞,秀色奪目,柔嫩多姿,風韻翩翩的柳電着了。他不折枝,也不爬杆,而是大抒胸臆,“一樹春風千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柳,那婀娜多姿的情態,爲白居易呈現出柔長飄逸的美感,招惹的他滔滔不絕,詩興勃發。“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那盛大的場面,那明亮的色彩,那綿延的氣息,那淡泊悠閒,飽和閒適的情調,讓賞柳的他,讀他的我,癡迷,生動,浮想聯翩。

“柳條百尺拂銀塘,且莫深青只淺黃。未必柳條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長”。塘水清,如藍天,塘水亮,似銀鏡。岸邊柳,柔長枝,被水浸着,放大了身姿,有了層次,鋪陳出景致,岸上柳與水中柳,相映成趣,讓宋朝楊萬里,沉醉於色澤鮮亮的水墨畫卷裏。

真實與虛無,直立與倒影,看似很近,實則遠離。想想,帶着禪意。柳,在自己的光陰中,獨享天地,顧影自憐,骨子裏釋放出一股閒散之氣,以柔媚,鮮嫩,俊朗,舒展的姿態,活成最具詩情的尤物,讓人臣服。

有風來訪,輕輕吹起我的長髮,掀動我的裙角,也掀動春天的'柳枝。光陰荏苒中,我收穫了年齡,也收穫柳對我的啓迪。

每當春風拂面,二月春風剪開細葉的柳枝時,我陶醉在柔情柳枝的蜜意裏。

看春風裏招搖的柳枝,短枝,如綻放的焰火,嫣然微笑;長枝,如飄蕩的綠稠,垂下縷縷綠意。因喜歡它的俊秀,貪戀它的逶迤,嚮往江南細雨,爲柳枝飄寫詩意。所以博客起名綠雨如絲,站註冊名亦爲綠雨如絲。

看絮從枝上飄起,絮在春風裏舞蹈,逗留、盤旋、戲耍。雪花一樣輕盈,蝴蝶一樣任性。有時親吻你的臉頰,有時落入我的髮絲,更多的飄逸地面,躲在牆根,聚在一起私語。想起曾經,母親用絮製作的枕芯,是那樣溫暖輕盈。

有霧的日子,我與柳纏綿。彷彿聽見,柳唱給春天的讚歌,歌裏有遠方,還有飄飄渺渺的味道。

有月的晚上,我和柳幽會。我的春天,有柳在心間盪漾,柳的春天,充盈着我濃濃情話.....

我常常駐足柳的身旁,仰視柳嫵媚面龐。在綠色紛呈的光照中,在明麗陽光的波影裏,柳,肆意婆娑,盡情寫意,一副闊朗之態。無論年輕之柳,還是耄耋之柳,枝幹上皆蓄滿滄桑,而枝條卻忘了年齡,均是沒有年齡的樣子,保持歲月賦予它的優雅。

那豁達開朗的枝,相聚一樹,卻不互相傾軋。不禁感嘆,自然界中,花木大多向上,樹枝相互糾結,紅杏可以出牆,古木大多參天。唯有柳樹,無論年齡幾何,長得越高,垂得越低,永遠是低垂的姿態,但卻飄飄欲仙,傳送低調謙遜的美意,永遠不忘葉對根的情意。

內心祥和,纔不隨波逐流,放棄名利,纔不炫耀攀比,這應是柳對人的隱喻。

柳樹,熠熠綠衣,泄漏春的訊息,窈窕長枝,跟四季耳鬢廝磨。施展柔韌功力,顯示意興闌珊。它不僅生命力頑強,而且也感情豐沛。從遠古旖旎而來,帶着千年積澱的氣場。

楊柳細腰,是對美人的比喻。楊柳依依,是愛情的鋪設,離情的鋪墊。

“蘇小門前柳萬條,毿毿金錢拂平橋”。名妓蘇小小,貌美楊柳腰,像春天初吐芽的柳,柔、嫩、嬌。不知是如腰之柳,還是如柳之腰。青春的小小,玲瓏秀美,才華絕代,吸引得青年才俊,趨之若鶩。卻紅顏薄命,十九歲的芳華,香消玉殞,葬在了西泠。墳頭一棵柳,定格了她的氣韻,留下她美豔動人,文才卓絕的人品,陪伴她進入另一個生命的淨土。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極具畫面感。月光柳影下,兩情依依,情話綿綿。柳,製造出朦朧清幽,婉約柔美的意境。有情人因柳陪襯,應該成就無數花好月圓,良辰美眷吧!

“柳”與“留”諧音,被古代多愁善感的文人,以"折柳"表達"送別"之情,寄託友人間,恆久不變的文化情感。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岀陽關無故人”……一脈脈離別情,一汩汩珍惜意,在一首首離愁別緒中,柳,是必不可少的信物。柳,就像杯中的酒,手中的線,表達緬懷之情,縫製祝福之願。

家鄉,也一直遵循,用柳製作哭喪棒,爲離世之人送終,並在出殯之日,將棒插入墳頭的習俗。“柳”,意即寄託後代對已故至親的“留”意,留下哀思,留下念想。如插入墳頭的棒能成活,並生長爲綠意蔥蘢的形態,又暗喻入土之人,有澤被後人,豐盈後世的恩德。不能不說,柳,孕育了無限情趣,寄託了深深哲思。

平常之木的柳,隨處可見。“曾逐東風拂舞筵,樂遊春苑斷腸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夕陽又帶蟬”。醒於春風中的柳,在筵前飄拂舞動,走到清秋時節的柳,帶着夕陽,帶着蟬鳴,身上已然有了滄桑和涼意,應該也鐫刻着我和它的故事。

春風拂面,楊柳依依。話不盡柳枝柔長色軟,道不完柳樹深情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