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婆散文

蘇三婆散文

四十多年前,冬天,大雜院。

早飯時分,一縷縷冬陽穿過高窗格子,照進了窯裏,撒在了炕上、地上,碎金一片一片。土炕中間的木盤裏並排放着一碟醃蘿蔔葉子、一碟醋調辣子面,挨盤邊碼放着七八個玉米麥子面混合的饅頭。父親和爺爺、奶奶、妹妹、弟弟都圍着盤子坐在炕上,我和媽媽坐在竈前的小凳上,手裏端着一碗剛出鍋的玉米粥飯吃着早飯。

突然,門簾被掀開了,三爺進來了。看見他,母親急忙放下手裏的飯碗,起身舀了一碗粥飯,遞到了坐到炕上的三爺手裏。他邊吃邊誇母親熬的粥飯黏糊有香味,抱怨我三婆熬粥飯時把握不好火候,熬的粥飯不黏糯,吃起來沒味。我知道,不是我三婆熬的粥飯不黏糯,是她壓根懶得做,偶爾做的也是稀湯寡水,也就少了粘稠勁。

三婆,三爺的老婆,名諱不詳,村人給起的外號叫“蘇三”。這個外號是有來歷的,據說有一年縣劇團來村裏演秦腔摺子戲《蘇三起解》,有好事者覺得她與蘇三的扮演者長相相似,就呼她“蘇三”。從此,“蘇三”的外號就傳開了。

聽母親說,年輕時,三婆曾嫁給鄰村一個小夥,兩人的日子原本不錯,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有了孩子後一家人更是其樂融融。

誰會想到,一天,她男人被抓了壯丁。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神經受損了,有些瘋癲。婆家人一看這樣,馬上休了她。被遣送回孃家後,她受盡了白眼。

後來,經人介紹嫁給了我三爺,算是填房。

三爺娶過妻,妻命短,年輕輕的得了緊病走了,留下一個女孩,我的堂姑。她進門時,堂姑已經出嫁了,他們之間少了許多糾紛,但是他倆過得不好,倆人經常拌嘴,原因無外乎三婆的女兒和前夫。

三婆心裏一直掛念着前夫,老愛拿三爺和前夫比。前夫高大帥氣,有本事,她心裏是仰望的。其實,三爺個頭也高大,濃眉大眼,也算英俊,但是他脾氣暴躁,做事沒耐心,遇事愛上火,最主要的是他缺少男子漢的擔當,沒有責任感,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三婆清醒的時候是一個正常人,愛打扮,愛乾淨,還算勤快;一旦病來了,就犯糊塗,控制不了情緒,像小孩一樣愛找茬,正吃着飯,噼裏啪啦一陣響,碟子碗就被她摔到了地上。每每這時候,坐在炕中間吃飯的三爺臉上陰雲密佈,眼裏能噴出火,半天不說一句話,只悶着頭扒拉碗裏的飯。

當時,我還小,不太懂,母親告訴我你三婆本身就瘋瘋癲癲的,咋能和正常人一樣呢?

三爺在世的`時候,日子雖說可憐,多少還有個樣。

三爺去世後,三婆的可憐日子才真正開始了。

沒有三爺了,她失去了生活來源。年齡大了,又是小腳,不能下地勞動,掙不到工分,也就分不到多少糧食。好在當時是大集體,無依無靠的她成了五保戶。

靠着生產隊的接濟,她總算有了一口吃的,只是她身子懶,不願意動煙火,屋裏經常冰鍋冷竈。蒸一鍋饅頭,她能吃上好幾天,頓頓開水泡饃。實在扛不住了,就在院子各個侄子家裏蹭飯。侄媳裏,她最喜歡的是我母親,在我家蹭飯的次數就多一些。

那個年月,家家日子都緊巴,母親也是變着法兒填我們的肚皮,玉米麪實在揉不到一塊,就用手壓成餅狀煮到玉米糝子裏,或者燙麪撒點鹽放上蔥花烙成餅,美其名曰“醫生乾糧”,三婆最愛吃我母親烙的這種餅了。母親也是善良人,每每做好了餅就讓我們姊妹叫三婆過來吃,她吃完了直誇我母親手藝好。

晚年的三婆遇到了一件悲悽之事。

她那可憐的女兒在母親離開後一直跟着爺爺奶奶過,期間曾患過病。那時,一般家庭裏小孩的小病小災只能自己扛,扛過去了就好了,抗不過去就認命了。她女兒的病扛過去了,可是留下了後遺症,說傻倒也不太傻,說聰明吧也就差那麼一點。據說,她父親也帶出去看過幾次,只是時間太晚了,錯過了最佳治療期。

長大後,奶奶給她找了個人家,家裏條件倒不錯,可是那個可惡的男人不把她放在眼裏,看她哪都不順眼,整天不是打就是罵,生了孩子也不讓她管。實在在家裏呆不住了,她就跑到三婆家來住幾天。她很勤快,幫着三婆收拾家裏,有時也幫我母親收拾家務,經常帶着我去地裏尋豬草。我那時還小,一點也看不出她有什麼毛病。

可是,命運總是那麼捉弄人。

有一天傳來消息,三婆的這個女兒失蹤了。她失蹤了,真的失蹤了!後來,我父親也幫着在周圍到處尋找,無果。

女兒失蹤後,三婆徹底瘋了!

之後,她的行爲特別怪異。在村子裏看見女孩就往前撲,邊撲邊喊她女兒的名字。她一出門,就有一羣小孩跟在她屁股後頭瞎起鬨,她就像“老鷹抓小雞”裏的雞媽媽一樣帶着他們到處亂跑,和他們一起折騰。

女兒走丟沒有多長時間,她也離開了人世。

冬日的一天,天氣溫暖,我打算和家人出去走走,路過小區旁邊的廣場,那些秦腔迷們唱着摺子戲《蘇三起解》,唱詞飄到了我的耳朵裏,把我的思緒帶到了歲月深處,帶到了童年的大雜院,帶到了三婆還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