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懷念散文

剛剛寫下這個題目,同事剛那種含淚講述的表情,再一次讓我深深地感動。

深深的懷念散文

母親節快到了,幾個同事在一起嘮嗑,不知不覺,都說到了自己的母親。唯獨剛,沉默了好久,才幽幽地講起了他母親坎坷的一生。

母親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從小受過《女兒經》、“三從四德”之類的舊式教育。剛剛長大,趕上了土改,定成份時,母親一家被定成了地主。

父親參加過抗美援朝,在朝鮮戰場上立了二等功,轉業到訥河後,遇到了母親。父親說,母親家的成份若不是地主,他若不是功臣,他們倆都不可能結合。

母親年輕時不但長得漂亮,而且還受過相當的教育,是屬於那種有知識的女性。可惜,就是因爲成份太高,沒人家敢娶,耽擱了母親的婚事。

父親看上母親純屬偶然。那天,一位土改工作組的同志陪同父親調查每戶村民的家庭情況。當來到母親家時,第一眼就看上了母親,並足足看了有六十秒之久。是那位工作組的同志輕輕碰了一下父親,父親才慌忙地收回了目光。

那時,母親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住的是兩間貧民從前住過的破土坯房,吃的甚至都趕不上剛剛翻身的農民。

父親說,他看上母親的那一瞬,完全不是母親美麗的外貌,是從母親那雙黑亮略帶憂鬱的眼睛裏,散發出的一種莫名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他。當父親從那位工作組的同志嘴裏瞭解到母親一家情況後,說:

“幫忙做件好事,我看上她家姑娘了,你去給我當個媒人吧。”

“你是在開玩笑吧?”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父親嚴肅說道。

“他們家可是地主哇。你是個功臣,相差懸殊,這合適嗎?怕是不妥吧?”那位同志道。

“怎麼不妥?我要的是她,又不是娶她家的成份,你怕不妥,把她本人的成份改過來不就完了。她父親過去剝削過人,她又沒剝削人。對,這事就這麼決定了,你快去問問。她若同意,就把她本人的成份改過來,隨我的成份。”

父親說,工作組的那位同志真是個好人,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父親和母親的婚事,一切都是他幫忙給張羅的。由於母親和父親的婚姻,外公一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起碼就少捱了不少批鬥。

出於對父親的感激,更由於她從前受過的“三從四德”式的教育。母親一直想爲父親生個兒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嘛。

可是,當母親一連生了兩個姐姐時,心就有點慌了。三姐出生後給她取名叫卓,意味三個女兒加上母親,四個女人已經夠一桌了,不再需要女孩了。

三年後,四姐來了。母親給她取名叫,錯。這個字用在女孩身上,解釋只能有一種,那就是她進錯家門,來錯了地方。

解放初期,由於科技不發達,每畝地產糧只有幾十斤,人們的生活相當的清苦。家裏人口多,靠父親一個人工資很難維持溫飽。於是母親就到生產隊裏參加勞動,掙點工分貼補家用。

那時,母親在懷孕時也不休息,什麼時候快生了,才歇一個多月工。生五姐的時候,母親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常年的重體力勞動,回家後還有幹不完的雜活家務,洗衣做飯,縫縫補補,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不說,還沒有必要的營養。這一切,父親早就看在眼裏。可是,在那個年月,無能爲力。

父親也曾不止一次勸過母親,不再要孩子了,母親說什麼也不同意,說:

“未嫁從父,即嫁從夫,夫死從子。我即已嫁夫,可卻未有子,是陷夫於不孝啊。”

五姐名叫傑,本想用截止的截了,是父親堅決不同意,說一個女孩,用那個字多不好看,取其之意也就是了,不就是截住嗎。母親纔算應允。

母親生六姐時,身體更加不好了。六姐降生,醫生告訴母親是個女兒,母親立時就昏了過去,經過醫生的一陣忙亂,搶救才醒過來,醒來後就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怨自己命不好,還說是老天在懲罰她。

從那以後,母親的精神也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剛剛還是高高興興的,突然間就會無緣無故的憂鬱,沒有家務的時候,常常會獨自一人坐在一個角落裏自言自語。

每當出現這種情況時,我的.幾個姐姐誰都不去打擾母親,他們一個一個都特別聽話,特別董事。

母親也非常愛她的女兒們,一個個照顧的非常好。自母親生下五姐後就不在生產隊裏勞動了。因爲母親的身體太虛弱了,已經承受不了繁重的體力勞動了。

六姐的名字較好一點,叫奼,當時,母親在醫院醒過來時,看着我六姐,一邊流淚一邊低聲自語:

“怎麼是女兒呢?怎麼又是女兒呢?這次又生差了,生差了。”

父親聽到母親的自語後,一路小跑回到家,急忙找出一本字典翻了起來,發現了這個字後,又急忙跑回醫院。好在醫院離家不遠,還不到兩裏地。

父親回到醫院後,對母親說:咱們這個女兒就叫奼(差)吧!你不是說生差了嗎?母親擡眼看了看父親,便又低下了默然的目光。

母親又懷孕了。

這次,母親提前做好了拚死的準備。她把每個女兒的單衣,棉衣重新做好,又把家務對兩個大女兒交代清楚,接着就開始爲自己做了一套“裝老衣”。待這一切都作完後,母親的心似乎還沒有放下,原來,還是因爲沒有兒子。

臨產前幾天,母親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便提前住進了醫院。這次住院,母親把“裝老衣”包在一個包裏,一同帶進了醫院。父親並不知道,以爲那個小包是女人生孩子時用的東西,從沒打開看過。

母親進產房前,拿過了這隻包袱,流着淚對父親說:

“我這次要是出不來,你讓護士們給我穿上吧!好好求求她們,一定記住讓她們把我的身體擦乾淨,有個說法,女人如果是在生孩子時死了,很難託生,只能做個埋汰鬼,我不想那樣,即使做鬼,我也想做個乾淨的。對不起呀,我們一場夫妻,沒能給你生個兒子......”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我這輩子遇到你是福分,感謝還來不急呢,別多想了,快進去吧!你的話我記住了。不過,你這身衣服不能穿,因爲你必須出來,我在外邊等着你,等你出來後,咱們把這身衣服拿回去留着,到咱們‘老了’的時候,讓兒女給咱們穿,如果你現在穿上了,留下我一個人,我怎麼辦,不要中途就丟下我不管。”

父親也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父親說,他在戰場上都沒流過淚,看見戰友在自己身邊倒下,對敵人只有仇恨,只想着爲倒下的戰友復仇。

果然,母親生七姐時,經歷了一次真正的生與死。當七姐出生後,母親用急其虛弱的聲音問了一句:“啥?”一個年青的小護士,不知內情,隨口說了一句:“是個女兒。”護士長想制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見母親雙眼一閉,頭一歪昏死過去了。這下,產室裏亂了套,只見醫生護士一個個進進出出。把父親嚇的一屁股坐到的地上,兩眼發直,當時就傻了。

這時又連忙過來兩個護士,把父親挽扶到椅子上,對父親說:“沒啥大事,是身體太虛弱,再加精神上受了點刺激,出現短暫的昏厥。沒有危險,放心吧。”

護士走了,留下了還在驚恐中的父親。後來父親跟我們說,那次是他一生中最無助的時候,身邊連個說話壯膽的人都沒有。

母親一直在重症室監護了七天才挪到普通病房。七姐生下來後,一直由大姐在照顧,有一次大姐可能也是累極了,晚上摟着七姐睡覺時,差點把七姐壓死。

父親說,也就是你七姐命大,半夜我起來看她時,發現你大姐的一條腿正壓在你七姐的胸口上,要不是我發現的及時,你七姐就沒了。那天你大姐睡的那個沉,我把腿從你七姐身上拿開,你大姐都沒醒。第二天早上,我把夜裏的事跟你大姐一說,她當時就嚇哭了,我一句話都沒責備她,只是讓她在母親沒從醫院回來之前,照顧好小妹,衝奶時一定要把水燒開,奶瓶也要經常消毒,其餘家務什麼都不用她幹。

四十一天後,母親才見到她的小女兒。那天母親從醫院回到家,抱起小女兒,漠然的看了半天,什麼也沒說。父親怕母親心情不好,找些高興的話:

“小女兒被她大姐照顧的很好,你看這孩子多精神,長大準錯不了。哦,對了,還沒起名字呢?你看叫啥好哇?”

“臨生她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老婦人手裏拿着一隻鞋,對我說:這隻鞋我爲你保管好久了,現在還給你,說完就不見了。我看這孩子就叫芝吧,暗含把女孩支走之意,叫鞋太難聽。”

母親的身體一年多以後纔有所恢復。爲了母親的健康,父親是堅決不同意母親再要孩子了。見父親的態度如此的堅定,母親只好同意了。

可是,又過了不到半年,母親的身體大大見好後,心就又動搖了。於是,找一個父親心情比較好的日子,對父親說:

“我還是想生一個!最後一個,我現在的身體已經好了。我想,老天總會給我這最後一次機會吧。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苦了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年的罪,那個不知在哪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兒子也該來了吧。我有這種感覺,這次一定能生個男孩。如果不是,我也認了,絕不再生了。”

父親被母親磨得沒辦法,便說:

“就最後一個吧!不過,有條件,如果在孕期身體不適,就不能再要了,保命要緊。沒有你,這些孩子靠我一個人怎麼能行?”

“好吧。”母親答應得很爽快。

懷我的時候,母親的精神和身體狀況都很好。到了後期,還能幹一些雜務。只是到了臨產前一個星期,身體突然不行了,並且比生七姐時還要嚴重得多。送到醫院就開始搶救,一直搶救了一天一夜。父親也不吃不睡在醫院守了一天一夜。搶救室裏,母親懷着我在與死神拚力抗爭;搶救室外是父親驚恐、焦慮的面容。

母親終於脫離了危險,父親剛要鬆口氣,醫生說,現在還不能肯定,你還是早點有個思想準備吧,再出現一次很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父親留着眼淚回到家,這次是他把那個包袱帶到醫院,悄悄地放到了母親的枕下。那幾天母親一直不大清醒,有時看母親睡得太久了,父親就俯下身輕輕地喚醒母親。每次,母親懶懶地睜開眼睛後,嘴裏不知咕噥句什麼,就又沉沉睡去。

我的出生還是比較順利的。當我來到這個世界,哭出的第一聲,就把產室裏所有的醫生護士驚動了。女醫生雙手托起我驚喜地喊出了聲:

“小子!趕快處理一下,量一下體重!”又樂呵呵地對我母親道,“是個大胖兒子!啊,八斤二兩,快抱過來!”

母親不信,以爲醫生在騙她。當時母親已經相當虛弱了,護士把我抱到母親眼前,只見母親的眼睛立刻一亮,一下子從產牀上坐了起來,伸手就要接,把醫生護士都逗笑了:

“等我們包一下再給你,很快!”

“不用......不用,快給我!”

母親一連說了好幾個不用,從護士手裏把我接過來後,緊緊地摟在懷裏。母親此刻的精神,跟剛纔完全判若兩人。

當母親被推出產室時,一直把我抱在懷中,彷彿生怕被別人搶走似的。看見在走廊裏焦急等待的父親後,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咱們的兒子,咱們的兒子來了。”一邊說一邊淚水流了滿臉。

第二天母親就嚷着要回家,醫生不讓,說:

“就你這身體,觀察七天再說吧。還有,你得了兒子,總得讓我們爲你和你的兒子慶賀一下吧!”

好歹,母親在醫院留了三天,就急着回家了。其實,母親就一個心願,想把這個好消息早一點告訴鄉鄰,讓鄉鄰們也一同爲她高興。在村中,母親跟鄉鄰們的關係處的最好。

村裏的人們聽說母親生了兒子,無論是中年婦女、剛結婚的新媳婦、還是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凡是能走動的都來了。

那幾天,是母親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每進屋一撥“下奶的”,母親都笑吟吟地掀起小被子,讓來人看看她的兒子。

由於母親的心情好,精神好,重病的身子竟然不藥而癒了。並且,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犯過病,吃過藥。

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在那麼多個姐姐的關心下,我的童年、少年時期過得很幸福,快樂。

父親的工作調進城裏後,我們一家也跟着進了城。母親是在進城的第二年冬天去世的,那年,母親五十四歲,我十四歲。

母親病危時,大姐把我領到母親的病榻前,輕輕地喚道:

“媽媽,你睜開眼睛看看,你老兒子看你來了。”

許久,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低低地說:

“他。不是我的兒子!”

隨即,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大家都以爲母親開始糊塗了,可我知道沒有,母親很清醒。因爲不一會兒,我看見從母親的眼角里流出了淚水。

待我長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之後,就更加理解母親的那句話了。

母親一生爲我們而活,從沒爲自己活過。待我們長大了,她也走了。她爲我們付出了全部,我們卻沒有機會爲她付出點滴。

後記:剛後來參加工作,娶妻生子後,所孝敬的只是岳母了,雖然,岳母也是他的母親。剛理解他母親臨終前那句話的含義:生下他,天生就是爲岳母生的。而且,結婚前,剛的父親也已經不在了,他就是想孝敬,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五月七日母親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