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農事散文

跑化肥與裝腐殖酸也是大集體時期農村中的一項重要農事。

水鄉農事散文

所謂“跑”化肥是指在大集體的時候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搞計劃外的化肥。在這裏“跑”的意思等同於現在的“跑官”。“腐殖酸”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興化城郊一帶發現的黑泥,那種黑泥距地面兩三米,有點兒像褐煤,可能是在很早以前,洪水挾帶着大量的泥沙,掩埋了地面上的茂密的蘆葦,後來又經過了許多年,層層淤泥墊高了地面,下面就形成了一層像煤碳一樣的物質。聽說那種黑泥是很好的肥料,當時爲增產糧食而煞費苦心的決策者們就發出了開發這種優質肥料的號召。從嚴格意義上說,這兩種活動都不能算作是農事,但又因爲這些活動花去了生產隊的許多人力和物力,它的目的是爲了多收一些糧食,也能算得上是另一種形式的“遠征”。

先說“跑化肥”。那時候,計劃內分配的化肥少得可憐,莊稼也和人一樣,長得黃巴巴的,能不能搞到一點計劃外的化肥,對於當年的糧食能否增產關係極大。現在看來,那時“跑化肥”是可以分爲三種層次的。第一個層次是託大關係,搞大動作,能搞到的必定是大批量。哪種層次指的是縣裏“跑”省裏,省裏跑中央,中央“跑”國際。我們都曾用過意大利、比利時、加拿大等國家的尿素,還有特別受歡迎的美國二銨。想像得到,那些東西都是國家的外交官們“跑”回來的。不過,這一層次不是本文所要觸及的話題,那已經是“外事”了,離“農事”實在是太遠了。本文要說的是第二層次和第三層次的事。

第二層次指的是大隊(村)向它的上級——公社和越級向縣市爭取計劃外化肥的事。大隊向公社爭取到的計劃外化肥,當時叫“吃小竈”。大都是公社裏的主要頭頭蹲點的樣板大隊,這些大隊因爲自然條件好一些,領導班子的能力強一些,再加上蹲點的領導時不時地“關心”一些,各項工作都能走在前頭,很能爲上司撐臉面。如果上級要搞什麼“現場會”、參觀、“互查”等活動,這些大隊就是一支拉得出,打得響的隊伍。他們往往都能在很短的時間裏按照領導的要求準備好一大片“現場”,供與會者參觀。使與會者深深地體會到什麼叫“喜看稻菽千層浪”,什麼叫“若干實幹加巧幹”。因爲有充足的化肥,這些大隊的糧、棉產量都要比其它大隊高出一大截,率先達“綱要”(年單產超過800斤)、超千斤的都是他們這種類型的大隊。也有一些緊挨着“樣板”的後進大隊有時也能沾到一點光,在當時叫“燒大鍋,帶湯罐”。因爲領導擔心在“樣板”的旁邊出現反面教材。還有一些大隊,由於大隊的主要幹部處事圓滑,方方面面的關係處得好,特別是經常用一點小恩小惠籠絡公社領導和供銷社主任等有權的人,每年也能得到一點計劃外化肥。不過當時還談不上“腐蝕、拉攏”,因爲他們送出的“禮”也只限於幾斤鴨蛋和一、兩條大魚之類的土、特產。用這種方式得到的化肥才真正有一點“跑”的意味,至於那些“樣板”大隊只能算是“等、靠、要”,無需不擇手段在去“跑”。

第三種層次就是“游擊戰”了。打“遊擊”是當時一些生產隊的無奈之舉。其“戰術”五花八門。最常用的“戰術”仍然是拉關係,拉不到大關係就拉小關係,如果隊裏有人有親戚在縣城裏工作,即使其工作性質與化肥生產和調配並不搭邊,也總能通過他找到與化肥搭邊的人,那個與城裏有親戚的人就成了生產隊的“外交大使”,隔些日子就拎一些鴨蛋到城裏去找人。到了親戚家裏就見縫插針地給人家挑水、掃地、擦玻璃。次數多了,人家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就幫他千方百計地去找人。有時候還真能搞到一、兩噸碳酸氫銨的批條回來。(當時縣城的化肥廠只生產碳酸氫銨,那種化肥有着特別嗆人的氣味,據說是生產尿素的半成品,含氮量只有17%,是尿素的三分之一)。實在弄不到化肥時也能弄到幾十噸氨水的條子,氨水是生產化肥時的廢水,裏面殘留着一些化肥的成分,裝回來堊棉花也很管事。不過到城裏去裝氨水是件很麻煩的事。要組織好幾條船,跟出去“遠征”扒渣差不多,有時候因爲去的船多,要等好幾天才排到檔,爲了少等幾天,帶隊去的隊幹部還不得不用一點小恩小惠去“賄賂”負責放水的工人。出去裝氨水的社員並不在乎等幾天,他們難得有一次進城的機會,白天逛逛大街,晚上在船艙裏玩玩撲克,又能拿到大勞力的工分,何樂而不爲。

那時,還有一種搞化肥的方式叫“打白水”。“打白水”是指舊社會的強盜攔河打劫,這種搞化肥的方式與過去的“打白水”形式差不多,但性質完全不一樣,有點兒“戲說”的意思。“打白水”的地方是在高郵那邊的京杭大運河上。生產隊派一條船“遠征”到那裏,在河邊上守候。發現有裝運化肥的拖隊經過時就把小船靠到拖隊的拖輪上,問船上能不能勻一點化肥出來。如果這個拖隊先前沒有被人“勻”過,一次弄到一、兩噸碳酸氫銨是不成問題的。只有這種低級的化肥才能“勻”得到,其它品種的化肥船上不大敢動。生產這種化肥的原料是煤,北方徐州、山東那邊是煤的產地,因此裝着化肥從徐州方向過來的拖隊大都是裝的`這種貨。跟拖隊上“勻”過來的化肥一般是二角多錢一斤,相當於“官價”的一倍多一點。談好了價錢,雙方在拖隊的行進中很快就完成了交易。交易的性質雖然一方是盜竊一方是銷贓,但在那時這種“挖社會主義牆腳”的事司空見慣,也沒人去計較。

再說裝腐殖酸。裝腐殖酸一般都是幾條船一齊出發,如果莊上的抽水機船騰得出空來就用它作拖頭,組成一個十來條船的船隊,派一個大隊幹部帶隊。將抽水機船改裝成機動船也並不難,只要把出水管子轉一下角度向船後面沖水就行了。那種船單獨行駛時速度也挺快,行進時的樣子有點兒像噴氣式飛機,每小時可以行十多公里。不過如果後面再拖上十來條船,速度也比搖櫓快不了多少,再加上拖在後面的船又沒有正規的舵子,船隊的尾巴甩過來甩過去的行得就更慢了。記得我也曾帶過一回隊,那次拖了十條船,全大隊五個生產隊,每個隊派兩條船。出發前的準備就化了一個上午,晚上才趕到興化城東一個叫蘆洲的莊子。那個莊子四周大都是垛田。垛田又叫垛子,一個垛子只有畝把田,小的只有幾分地,周邊是小河。那種奇特的地貌是先民們在低窪的溼地上造田形成的。到這裏來挖黑泥的船很多,大部分是興化東部的。因爲是縣裏的統一部署,當地的人也很配合,雖然也難免要將他們的垛子挖得不成樣子,也只是一臉的無奈。

那種叫腐殖酸的黑泥,並不是每個垛子上都有,一開始要像找礦一樣去尋找,一般都位於距地面兩、三米的地下,由於暮春時節河水的水位不高,從河坎上可以看到土層分佈情況,發現有較厚些的黑褐色土層的地方,就七手八腳地像盜墓一樣地向下掏挖。我們挖的那個地方是難得碰到的一處“富礦”,有一尺多厚,上面是黃土,想像得到,是很多年以前的一次特大的洪水挾帶着黃土高原上的泥沙掩埋了這裏的一切。黑土的重量比旁的土要輕得多,也很鬆軟,偶爾還能碰到蓮子,剝開來居然還能吃,味道與新鮮的蓮子也沒多少區別。後來聽說這種沉睡了千年的蓮子還有發芽能力。我們只挖了一天就把十條船都裝滿了,那個垛子被挖得面目全非,好在都是集體的,讓他們去慢慢整理吧。

那天傍晚,我們將帶出來的米跟人家借鍋子煮飯吃了,準備連夜將船拖回去。不過那天夜裏回去的路上很不順利。先是船隊在得勝湖中擱淺,得勝湖的水本來就不深,加上又是枯水季節。湖裏對着車路河的方向有一條較深的航道,因爲天黑,又是重載,就稀裏糊塗地偏離了航道,擱了幾回淺,耽誤了幾個小時。後來天快要亮的時候又在蚌蜓河上撞壞了人家的一處漁籪,被人家攔下來要賠錢。折騰了一夜,離家還有十多里路。

裝回來的腐殖酸,後來曬乾了敲碎了撒到稻田裏,發現稻田裏的稻苗仍然是黃巴巴的沒一點兒起色。原來是將它作爲泥、渣大量地施到田裏纔會有肥效,將它當化肥用就是期望值過高了。後來攤在場上被人弄回家當煤燒掉了,有點兒像劣質煤,用風箱勉強能燒得着。

“跑化肥”和裝腐殖酸是那個特殊年代裏的兩項農事,現在提起來,似乎有點兒不可思議。再過若干年,等到我們這一代人相繼離世時,這一切都將會被無情的歷史塵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