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大河的散文

又一個夏天來臨的時候,我靜靜地站在故鄉的河邊。

故鄉的大河的散文

這是一條寬闊的大河,河水清澈而又悠緩,兩岸古木參天,疏柳依依,河邊人家的灰牆瓦舍和竹籬木樓就掩隱在這蒼青翠綠之中。

隔河相望,青石鋪迭的汲水埠頭從河岸上拾級而下,一直伸向河中。河邊停泊着竹排和木船,水上漂浮着三三兩兩的鴨羣。有的岸邊還立着那種用木頭和竹筒組成的龐大的水車,“吱吱呀呀”日夜不停地轔轔唼喋着。還有石刻,有的是一尊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石雕,這是鎮守一方安寧的河神;有的是一塊石碑,記錄着開端口的歷史和修埠的善舉。

岸上的古木,一般都有幾百年的歷史。古木以樟樹最多,河邊人把樟木籽拿來熬油,其油可以解酒、驅蚊、提神。小孩子們則把樟木籽裝在竹槍裏互相開戰;還有皁角樹,渾身長滿了鋼針一樣的刺,河邊人把皁角刺插在肉裏煮食,能驅風解毒健脾,是一道很好的藥膳。皁角樹在夏天開出一簇簇雪白的花,到了秋天就會結出一串串刀豆一樣的皂莢,早年間大河的女人就用皂莢來浣衣和洗髮。河邊的人家還在樹身纏上紅布,在樹下磕頭燒香,把它們當成神樹祭拜;有人還在樹身貼上用黃紙硃砂書寫的“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過往君子念一念,一夜睡到大天亮”之類的符咒,可見大河風俗之一斑。

大河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當在夏天。

在一年之中,夏天是最繁華熱鬧的季節。而在大河,一切卻都像靜靜的河水一樣無聲地流淌,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世無爭,沒有誰會敏感地預知季節的轉換,只有當感覺到天熱的時候,才知道夏天來了。

大河的夏天,最美好的時光是在夜晚。

入夜,勞作了一天的'人們陸續往河邊聚集,他們帶着凳子,鋪開着竹蓆,在水埠頭邊的古樹下納涼。

“哦—呵—”河裏傳來一聲高亢悠長的號子,這是男人下河洗澡,大喝一聲是提醒人們避嫌,也是爲了驅除涼意;也有女人下河洗澡,她們多是三五結伴,選擇一處有水柳屏蔽河石遮擋的水域,盡情戲嬉開懷享受。

大河的夜晚,似乎過濾了白晝的喧囂,只剩下微風梳理樹葉的唦唦聲和河水流淌的嘩嘩聲;夜蟬和蛐蛐也受了感染,分別用它們或長或短的吟詠來加入這多聲部的大合唱;不甘寂寞的螢火蟲在夜幕裏上下起伏着,用她們或明或滅的光斑構成這小夜曲上跳躍的音符。

河中心,一盞盞漁火,像水上的蓮花競相開放,這是捕夜魚的人用竹排載着鷺鷥開始了夏夜的捕撈,此起彼伏的號子和翻騰的浪花構成水上獨特的風景

河邊上燃起了艾蒿,嫋嫋青煙飄散着略帶醉意的藥香。人們一邊觀賞夜景,一邊閒聊,男人議論年成和桑麻;女人訴說家長裏短;老人們搖着蒲扇,抽着嗆人的旱菸,回憶着古老的往事;孩子們追着螢火蟲來回奔跑,或者躺在媽媽的懷裏數天上的星星:“青綢緞,綢緞青,青綢緞上繡金錢。”

這是一個謎語,可大人不告訴我們謎底,我們就這樣在每一個夏天的夜晚,坐在河邊的水埠頭邊苦苦地思考。按照故鄉的風俗,小孩子只能數天上的星星,不能用手指月亮。媽媽說:“小孩子如果用手指了月亮,就要趕快對月亮作揖道歉,如果不這樣,月亮就會在我們睡着的時候下凡來割我們的耳朵。”我就想:可能是月亮也有耳朵,她能聽見我們在地上議論她吧,於是我就用小手捂住耳朵,靜靜地躺在媽媽懷裏不再作聲了。

這樣想着的時候,月亮已經高高地掛在碧藍的夜空了。夏天的夜晚,天高雲淡,月亮分外的明亮皎潔,她把清澈的月光灑在河上,河水便跳躍着星星點點像魚鱗一樣的光斑。夜蟲彷彿也感受到了月光的恩澤,它們更加歡快地發出“瞿—瞿—”的輕吟,釋放蟄伏已久的情感。卻在這時,水埠頭上響起了捶衣的啪啪聲,於是媽媽便用溫柔的手掌輕拍着我的身體,唱起了那首在每一個夏夜都用來催我入眠的兒歌:

月亮光光,

照見大姐洗衣裳。

洗得白白淨淨,

打扮哥哥進學堂。

我便在這溫柔的小夜曲中,甜甜地進入了夏夜的夢鄉。

彷彿是一覺醒來,我已經真正地走入社會的學堂,永遠地離開了故鄉的大河。當我再一次站在故鄉的河邊,早已是曲終人散,儘管季節的夏天周而復始,但我人生的夏天已經一去不回。“逝者如斯夫!”我聽到一個遠古的聲音,從曠蕩的河川上傳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再也不能迴歸我那夢幻一般的夏天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