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散文

倘若在我的酒桌上,一定是擺滿了杯子,斟滿香馥濃醇的烈酒,以此聊表東道主的慰情。用酒來招待客人是最爲合適不過了,因爲酒是敘情的最佳催化劑,自古詩豪騷客們相聚一堂,那一壺溫一熱的潑醅是必不可少的,酒酣耳熱之際,“不談國事,只談風月”,這酒便也成了避世求仙的靈丹妙藥了。然而酣飲狂歌之後,往往只有醒不了宿醉,和醉不了的清醒,於是就“濤聲依舊”,周而復始了。話說魏朝有七個人,他們各懷絕技,有的學富五車,有的通曉天地諸韻,而他們卻懷着同一個夢想,進入了幽深的竹林,終日以歌佐酒,好不自在。當往日的觥籌交錯聲,琴瑟琵琶聲和“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盟誓聲仍彌留耳邊之際,他們卻一個個被朝廷召回的召回,被邊關的號角聲喚回的喚回,被家中瑣事牽回的牽回······山陽竹林猶在,杯盡盞空人不還。

茶醉散文

在我的竹製茶盤上,只有一把茶壺和兩個杯子,我會把那隻空杯放在我的對面,邊細品口中清茶,邊安坐靜望,呵,我道不清是在望什麼,似是守望故人來,而這 “故人”不一定非是人,不定是物,可以是窗外的一絲娟娟月光,亦可爲穿堂的一剪泠泠西風,也可以“瀟雨摧寒窗,煮茶交魑魅”······人說茶道中的 “道”是與人之道,即與人盤茶之道,盤人生之道,那我說茶本該是自己獨享,因爲茶與酒與任何可以送入嘴中的`東西不同,茶天生就是被懂她的人找尋的,然尋回家以後,杯中的她自然也懂你,既是如此,何要與別人分享呢?

喝酒會醉,喝茶亦會醉,不過相別於酒醉,茶醉似乎多幾分理智,不像醉酒後會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做一些有失常態的事。如果說酒醉會讓人跌向雲裏霧裏,那麼茶醉便直接讓你遁入虛空了。古人形容喝茶的感受如是說:“一杯吻喉潤,兩杯破孤悶。三杯搜枯腸,唯有文章五千卷。四杯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一毛一孔散。五杯肌骨清,六杯通仙靈。七杯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六杯便通了仙靈了,七杯自然吃不得了,因爲古人是想提醒你,別輕易嘗試陌生不可知的東西,而這有點帶有挑釁,言外之音是:你敢吃那第七杯嗎?自然是有無數的人敢啊,而且會去吃八杯,九杯,十杯!我便是其中之一了,我知道那茶醉虛空裏無盡的小,也無盡的大,有你想象之外的東西,同時又一片空白······虛空是一種飄飄渺渺自自在在的境界,唯茶醉方達耳!

之所以茶會和虛空扯上關係,與佛禪是密不可分的。最早提出“茶禪一味”的理論的是百丈淮海禪師,他是佛教叢林制度的創始人,也是佛教由山上走向山下的領路人,也是威嚴莊重的“百丈清規”的制定人。在盛唐時期,素有南“趙州”,北“淮海”之說。而相對於南方平易近人的趙州禪師來說,淮海卻是一副莊嚴肅穆,惜語如金,當來自天南海北的禪客們登門拜訪時,老禪師只是拉長了臉以三字敬之:“吃茶去!”於是寺院的茶堂裏常常坐滿了人,小和尚端茶續水更是應接不暇。禪客們自然不能領會淮海的禪意,端着手中的茶碗,兀自咕嚕咕嚕的喝,等喝到“四杯發輕汗”了,便摸一着腦門不知所謂迷迷糊糊地出院了。於是老禪師只得坐在禪廳裏搖着光頭,自語道:“唉,讓你們吃七碗茶有這麼難麼?都問我何爲‘視諸法空相,視諸法非法,即見如來’爲何意,去吃茶不就明白了!枉費了我苦心種下的茶葉喲。”

然而並非每個人醉茶之後,都會成爲虛空行者,要做到“人茶合一”,這大前提是需要懂你的茶,因爲“懂你”就代表她懂得你的味蕾需要的感覺,她必須是你在茶海茫茫中找到的那一位,必須是你一見鍾情的那一位;之後你要心靜,當然首先得人靜,然後燒上一壺滾一熱的山泉水,撒一把青青鬱郁的茶葉於杯中,任它功名利祿壓身,任它情絲斷了又續,任它明朝太陽上不上三杆,放下一切雜念吧,去聞一聞沁人心脾的茶香,品一品甘人肺腑的茶湯,回一回餘韻饒舌的茶味,你會發現,時間停留在了當下——一分鐘有六十秒,一秒鐘有六十個當下,你會發現人生雖短,但是不苦,因爲有值得你珍惜的手中清茶,還有值得你珍惜的曼一妙時光!品字三口,味字一口,所以品味一杯茶需要四口,品味一杯人生何嘗不是呢?第一口苦,第二口辣,第三口酸,第四口甜。

當你以和寂清靜的心境喝完第七杯茶的時候,“兩腋習習清風生”是自然的,就如話中所說,如海風盈袖,輕拂着你身體外的每一寸肌膚,穿梭在你身體內的每一個器一官,突然,你打了個寒顫,之後萬籟俱靜,只有空靈的大腦還維持着運轉,那是因爲你在那一刻豁然開朗了,之後“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四相盡離,之後“地,水,火,風”四大皆空,之後“色,聲,香,味,觸,法”六根清靜了。這就是百丈淮海博大精深的“茶禪一味”了。

不過當一個茶醉虛空行者,也並非全然是一件好事,按儒家的中庸學說來看待的話,什麼東西多了都不好,當然也包括茶了,當你享受着從茶葉到茶再到茶醉的愉悅過程時,千萬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爲過多的攝入茶多酚的話,會讓你徹夜不眠,滿腦子胡思亂想,於是我所言辭鑿鑿口口聲聲宣揚的“虛空世界”便可以解釋成過量飲茶而導致的間歇性神經麻痹了。不過,人生又難得幾回醉呢,何況是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