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剪影的散文

陽光慵懶地照進屋內,那是一種陽春三月纔有的明媚。一向早起的奶奶,又在梳理那一頭濃密的頭髮了。奶奶頭髮斑白了,再不是年輕時候的烏黑。頭髮長至腰際,奶奶梳頭得一小節一小節地慢慢梳理,以免髮絲糾結。等把頭髮攏順了,奶奶便會在腦後麻利地挽一個髮髻。最後不忘用口水捋一下木梳,把散落的碎髮抹平。這樣的情景在我童年記憶中經常見到,以至於過了四十多年還記憶猶新。

舊時的剪影的散文

庭院裏的雞已經在咕咕叫着覓食呢!奶奶忙端起麥麩子和糠秕子和的雞食,端到了院當央。那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紅公雞便像箭一般地直衝過來,後來緊隨着的是一羣顏色各異的母雞們。一會兒功夫那盆子裏的雞食便被這些雞們搶得個一乾二淨。

奶奶喂完雞剛想進屋,就聽見有人喊:“二嬸子在家嗎?”奶奶忙揉揉昏花的眼睛仔細往門口望去,只見鄰居李大娘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了進來。

“二嬸子,我家的白蘆花雞丟了,您給算算,看那隻雞還找得着不?”李大娘滿含期待地望着奶奶。

“什麼時候丟的'?”

“昨天丟的。”

“哦!”只見奶奶低頭,掐指計算的同時口中唸唸有詞,然後蹲下身,在地上畫一個圓圈,畫一道豎槓。

這樣重複幾次之後擡頭向李大娘問詢:“今天初幾?”

“二嬸子,今天初九。”

“初九,初八,初七……”奶奶不斷在圓圈和豎槓間來回地數着,突然眼睛一亮,“侄媳婦,你那雞沒丟,看這圖上標的,肯定沒丟!”

“真的呀!那太好了!”李大娘立刻高興起來。

“你回去耐心找找,你家的雞肯定還會回來的。”

“是啊,二嬸子,那辛苦您了,謝謝!”

剛送走了李大娘,陳黑嫂子腳跟腳地進了奶奶家的門。“二奶奶,求您件事,給絞絞臉行嗎?”“咋不行啊,只是現在新社會了,絞臉的實在不多嘍!”奶奶感嘆道。

太陽暖洋洋地照進堂屋裏,陳黑嫂子聽話地坐在小板凳上。

“忍着點兒,孫媳婦,絞臉可是要疼的!”只見奶奶拿出一根細麻線,中間用一隻手拉着,兩端分別系在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上,然後一下一下在陳黑嫂子的臉上用力絞着。一會兒功夫,陳黑嫂子的臉上、額頭上的多餘汗毛就被全部消除乾淨了。

再看陳黑嫂子,臉有型了,額前也開闊了。

哦,怪不得!在我親眼目睹這一切情景後,我恍然大悟!這就是老時候說的開臉吧!

過去未出嫁的姑娘,不管年齡多大,都不能絞臉。姑娘出嫁到了夫家,拜過天地,進入新房“坐牀”(實際是坐炕)。這時會有一位年長一些的體面女人,來到炕上,給新媳婦絞臉。這是女人一生的首次絞臉,俗稱“開臉”,開過臉後,姑娘身份就算結束。所以那時區分女人是否已婚,只要看她曾否絞過臉就會明白。

舊時女子結婚就必須經過開臉。我說奶奶臉上爲什麼那麼棱角分明,原來是開過臉的。也就是我所看到的陳黑嫂子絞臉的全過程。

一些規矩和習慣都是古老時候沿襲下來。後代子孫們不斷髮揚光大,纔有了人們這般智慧。就像奶奶當時日子窮買不起髮油,用口水代替頭油梳頭;就像鄰居李大娘丟了東西,奶奶煞有介事地掐指卜卦;就像奶奶一絲不苟地給陳黑嫂子開臉一樣。只是後來它們象徵的意義有所演變罷了!

很多時候,一些當初不起眼的物件,如今看來,是多麼的具有歷史感。

奶奶家門洞里長期擺着的長條青石板,光溜水滑。這塊石板有什麼用?爲何經過長年累月,非但沒有被侵蝕,反而越發的光滑水潤?一段特有時期的記憶就這般揭開了那關於青石板的祕密。

夏天裏的日頭總是那麼毒辣。烤得人心焦,熱得人難熬。

娘又在洗被裏被面了。被褥蓋了一年了,每到伏天,都得拆洗一次。這好像成了我們鄉下人家一條雷打不動的規矩。

洗被單用的都是雨水,娘說,用雨水洗被單洗得格外白。雨水是天上來的,是純自然的,也就有着它柔和順滑的特點。

那時的被褥裏子,都是家織白粗布做的,貼身蓋着,保暖性能強。在織布機上,織就的白布原本沒那麼白,可經過幾次清洗之後,便是越發得結實,越發得白!

髒了的被單用肥皂水泡過,用清水涮洗乾淨。洗完了,拿到鐵絲繩上晾曬。等曬得快要乾的時候,再拿進屋。

娘用力抹平每條被單上的褶皺,往往這樣子起不到好的效果。每到此時,娘就會捧起了盛滿水的茶缸,喝一大口水,不急於嚥下,含在嘴裏,拿過被單噴霧般噴出去,均勻地灑在被單上。娘藉着潮溼勁兒,一下下把被單的褶皺拉平。因爲這個動作,我曾對娘羨慕不已。那一口口水變成霧氣再噴出去,隨着那“噗噗”的聲音,屋裏水霧瀰漫,此時的娘儼然成了我眼裏的魔法師。

要說那塊青石板有什麼用?現在就該用它來捶打洗乾淨的被裏被面了。所用器物就是一個木棒槌。用一塊乾淨的布平鋪於青石板之上,把所洗衣物摺疊成四方或長方形整齊地碼好。木棒槌重重地敲到被單上,只一會功夫,把被裏被面便是聽話般得熨貼了。

洗乾淨沒有褶皺的被單得經過漿洗之後,才能做被子用。據娘說,因爲被單僵挺,做起針線來容易方便。做好的被子初次蓋,感覺那被裏子有些粗糙。但爲了便於第二年拆洗,人們就一直沿襲用着古老的洗滌方法,一直持續好多年。

那塊門洞裏的青石板早已不知去向了,可關於它的記憶卻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那一聲聲木棒槌的捶打還依稀響在耳畔。其實我知道隨着時代的發展,那些器物早就逝去了它曾經稱之輝煌的功能。現代化的全自動洗衣機,還有街上的高檔洗衣店,取代了過去原始的洗滌方式。可那些與之相關聯的記憶卻是溫馨如昨,常憶常新。

歲月的流逝總是悄無聲息的。等有一天,我們突然發現,原來習以爲常的生活習慣、生活方式正慢慢消失於我們視線的時候,才覺出,我們經歷過的,是現在年輕人不曾有的,於是這些瑣碎小事便成了歷史。那過去的人、曾經的事,業已成了我們人生經歷中最爲珍貴的剪影。

其實,我們何嘗又不是那歷史中的一部分?

懷念那個難忘的童年時代,懷念那物,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