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散文閱讀饅頭

伸出手,遞出一張紙幣。

優秀散文閱讀饅頭

立即有一雙皺巴蒼老的手接過,手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收起錢,掀開單車後座上的泡沫箱上蓋着的棉布,撲面而來的氤氳熱氣幾乎將他淹沒。

四尺見方的箱子裏整整齊齊的堆着一袋袋的饅頭,白白胖胖,很是招人喜歡。咬一口,便是揮之不去的柔軟與香甜。想着那令人垂涎的滋味,我不禁嚥了咽口水,着急着去拿。又是那雙手,輕輕擋住,乾澀喑啞的聲音隨之傳來:“小心,燙。”

我頓時驚了驚,手掛在半空沒來得及伸回,被熱氣一滾,火燒火燎般的疼,當即也顧不得什麼,縮回來在衣服上狠狠搓了搓。好傢伙,都燙紅了。

“沒事吧?”艱澀的聲音彷彿被車輪子碾壓過一般,聽得我有些瘮人,這纔將始終定在饅頭上的目光移過去。

這一看,我心中一頓。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蒼老得彷彿皺掉的樹皮,沒有一絲彈性和光彩,條條皺紋在他的額頭瘋狂的虯結成根,汲取着他生命中最後的水分;微微凹陷的眼睛泛着濁黃,也許是已經看不清了吧,那雙眼瞳乍一看上去竟似找不到焦點,空空的泛着暗淡的光。而右臉頰的一條猙獰的疤痕,更是讓我驚懼不已。

“你……”我遲疑着,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重新吞回肚中,可眼中的驚嚇仍是一眼可見。

他似是尷尬,低頭拿出拿出兩袋饅頭,把提手綁在一起,遞到我手中,這才推着車子轉身離去。微駝的背,讓我心中有些不可名狀的滋味。

因爲我家門口這條街正是那賣饅頭的人每天經過的地方,加上他家的饅頭總是又大又好吃,因此頗受買家們的喜愛。那段時間,只要清晨聽見他的沙啞的吆喝,鄰居們總會出來一個人來買饅頭,彼此會心一笑。我嗜睡,早上懶得很早起來,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母親買來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我親自出門去買的時候反而不多,是以見到賣饅頭的人的機會很少,多半是在家裏窩在沙發上,啃着溫軟的饅頭喝着豆漿,愜意的眯起眼。

真正意義上的一次認識,是在我要搬家的時候。因爲母親的緣故,我們全家都準備搬來長沙。我手中提着早上買的一袋早已冷掉的饅頭站在路邊上等母親收拾東西出來,百無聊賴地踢着小石子,一擡頭,正好看見買麪粉回來的他。

他微微一笑,竟還認得我,對我打了個招呼:“小娃娃要搬家埃”

“嗯。”我應了聲,上次的威懾仍銘記在心。不再說話,心想着他應該會走了,卻沒想到他自顧自地開口道:“搬家好,去大城市裏,將來好找工作。”

“我又不找工作。”我愣愣的說道。

他一聽,有些好笑:“不找工作就賺不了錢,怎麼有飯吃?”

“我吃饅頭。”我舉了舉手裏的白色塑料袋。

“人終究還是要吃飯的。”他似是沒想到我還提着一袋饅頭。眼睛盯着饅頭一動不動,聲音有些低,“像爺爺這樣,一輩子賣饅頭的,到死也沒有出路。”

我不解,正巧母親已從家裏出來,我跑過去,連聲再見也沒說,沒回頭。

七八年過去了,現在再次回想起來,才發現那眼睛裏包含了太多東西。是一生平淡的惆悵,還是別的,我不知道。我連幼時的家在哪兒都已記不太全,只依稀對這位賣饅頭的老頭有點印象。

到死也沒有出路。

沒有出路。到死。

我突然想笑,但這笑意到了嘴邊,卻仍是沒有笑得出來。

興許是他那句話太過沉重,我竟現在還記得。

許多人勤勤懇懇一步一步的走來,卻一個腳印也沒留下,直至望着腳下看不到盡頭的路痛苦哀嚎;有些人卻是腳不點地,坐着飛機一般迅速地超過所有人抵達終點。沒有人可以扭轉這種差距,只因這是現實。

沉重的背後,是殘酷現實。

那些老實人——在炎熱日光下曝曬着卻不肯放鬆的、連一根冰淇淋也不買,只喝着從家裏帶來的涼開水的老實人,在冰天雪地裏不敢鬆懈地工作着,仍想着多加班多拿點工資幫在家帶孩子的老婆買一條過冬的`棉褲,退休的父母買一牀暖和的太空被的老實人,還有多少?是否早已認命,噩噩渾渾?

夢想之上,終究還有現實在壓迫。

所以只好收束所有的天馬行空,心中只擔憂明天是否還有飯吃,有事做。

而某些人呢?成天活在自己的夢中,想着未來的一切一切。想一步登天者有,想大權在握者有,甚至有人整天想着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一天天的時光過去,卻不努力,只有不知誰發出的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們都沒有未來。那是黑暗裏發芽的種子,不折不撓,因乾涸而夭折;那是沃土裏長出的一棵小樹,因狂風而屈死。未來這東西,對他們來說,太過奢侈,太過遙不可及,只能放棄,仰頭髮出一聲怒吼,不甘而無奈的淪爲同一類人——庸人。

他們睜大的眸子中,映着未來和希望——此時它們正停在不斷奔跑的人的肩上。奔跑的人早已大汗淋漓,只是眼神如雨後新洗般明亮,帶着不可阻擋的光彩。他們心中始終盛滿一杯水,每當要傾覆而下時,總有一雙手托住,每當要蒸發時,他們會自己給那杯水加水,使它重新滿滿當當。

那杯水,夢想。

我要做那種人。不折不撓、向前奔跑的人。

哪怕身旁飛過去的都是火箭又怎麼樣,即使只是一隻紙飛機,只要有承託它的力,它便可以飛過萬里重洋。

這是我所堅信的。

我亦會如此去做。

我想起了那個賣饅頭的老頭,那種不甘而又虛弱的眼神,令我不由自主地害怕着,害怕變成他那樣的人。

到死都沒有出路。

我躺在牀上,捂住眼,透過指間間隙看着窗外的碧空如洗。

剛剛下過雨,所幸雨過天晴。

搬家那天手上提着的饅頭,我餓的時候在車上吃了。

饅頭早已冷得發硬,再也找不到柔軟與香甜。

到新家門口的時候我才發現手上空空如也。那袋饅頭我沒吃完,也沒帶回來,大概是落在車上,忘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