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一個城散文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和他相遇在武漢東湖畔的一個軍營裏,一切源於那年元旦前軍民聯歡排練那個歌舞《好日子》。她叫林芳菲,他叫牛勝利。

守住一個城散文

部隊位於武漢磨山腳下東湖畔,旁邊有沙灘浴場,俗稱“八一遊泳池”。營區外就是浩淼無際的東湖,只看湖面,有面臨大海的感覺,一千餘剛入伍的新兵都集中在這個部隊集訓,牛勝利在新兵連擔任教官,戰士們都喊他牛指導員。

元旦前一個月,部隊首長髮出指令,要求機關宣傳部幹事楊排長聯繫駐地旁邊的共建單位武漢郵科研究院搞軍民聯歡,邀請地方單位派文藝骨幹來部隊,與幹部戰士自導自演,一起排練節目,辦一場文藝晚會,爲部隊官兵,也爲駐紮本營新兵連的戰士慰問演出,慶祝新年。牛指導員和楊排長是河北炮兵學院的同學,兩人是好的可以穿一條褲子的戰友,畢業後分在武漢不同的連隊,沒想到這個冬天,兩同學又生活在同一個營區。楊排長也是有些文藝細胞的,他負責軍民聯歡這個節目,並且主動請纓當了之前選好的節目《好日子》的男領舞。新兵體能訓練空檔期,楊排長就邀牛指導員帶着幾個新兵來節目組幫忙佈置場地,把會議室的桌椅倒騰到牆邊四周,整出一塊大地方,並且負責調試音響,忙完這一切,可以離開,或者停留幾分鐘當下觀衆。

林芳菲是《好日子》女領舞,與楊排長做搭檔。她在武漢郵科院的附屬醫院檢驗科工作,郵科院附屬醫院的女同志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不太擅長跳舞。她年輕活躍,初來乍到,同事們知道她擅長文藝,在大學曾是合唱隊成員,對她也比較友好,爲了湊人數,就把她抽調到節目組了,盛情難卻,她也想了解一下部隊是什麼樣子。

軍車每週三下午來接送林芳菲一夥人排練節目,直驅而入營區,門崗敬禮,楊排長回軍禮,免檢放行。部隊院子真大,營房就有幾十棟,一排排穿着橄欖綠的士兵,個個生龍活虎,軍歌嘹亮,步伐整齊。對於異性來到營區,齊刷刷的目光一起看過來,讓人感到如芒在背,林芳菲初到軍營就是這種感覺。《好日子》的排練在二樓一個大會議室,音響響起來,宋祖英的原唱,場景紅紅火火很熱烈,一朵朵大紅花及五顏六色的綢帶,道具也不少,烘托出熱血沸騰的氣氛。林芳菲和楊排長顯得年輕點,大家推薦他們擔任頂頭領舞,隨後郵科院的五位女員工與五位精挑細選的部隊官兵,共組成十二人的舞蹈陣容,揮着大紅花,舞着紅綢帶,邁着輕盈的腳步,歡快出場,一派喜氣洋洋的歡樂場景。

牛指導員每週三下午沒有訓練任務,就帶兵來幫忙佈置場地。他很樂意當一個臨時觀衆,常常面帶微笑,追隨着林芳菲的身影。

楊排長看出了苗頭,對牛指導員說:“兄弟,你搬完桌椅趕緊離開哈,你在現場我跳舞不自在!”

牛指導員笑了:“幫我約她行嗎?反正你已經有主,關心下我哈!”

楊排長早知道牛指導員的心思:“得了,不要影響我上進啊,別把我的女主嚇跑了,等我完成政治任務,彙報演出結束再說。”

元旦晚會如期在部隊禮堂舉行。牛指導員忙前忙後給節目組幫忙,擔任攝影,還組織新兵觀看聯歡晚會,雷鳴般的掌聲響徹禮堂。歌舞《好日子》展現了軍民魚水情,使演出氣氛達到高潮,得到部隊首長嘉獎。看完晚會,楊排長沒有食言,要到了林芳菲的電話:“這是我的戰友牛指導員!”楊排長給林芳菲正式介紹了牛勝利。面對牛勝利的熾熱目光,林芳菲只是禮節性淡然一笑:“你好!”

《好日子》的節目結束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楊排長陪牛勝利約過林芳菲一次飯局,說是要送她的舞臺劇照過來,爲了避嫌,她帶着女同事赴約。飯桌上林芳菲談笑自如,沒有把倆兵哥哥放在眼裏,壓根就沒想到這是一個相親的飯局。

後來,牛勝利撇開楊排長,單獨約林芳菲了。

林芳菲不想過多瞭解這個人,眼前的兵哥哥穿着軍裝不高不帥,說話不緊不慢,不讓人討厭,也沒有一見鍾情的感覺,心想天南海北的反正也走不到一起。那個冬天很漫長,缺少個說話的人。他邀請她一起去琴臺大劇院看過楊麗萍的孔雀舞,舞臺都是無聲的藝術,他是一個忠實的聽衆,她用自己的藝術涵養,在旁邊給予這個兵哥哥做了詮釋。舞蹈從含蓄的少女時代演起,一直到孔雀開屏,展現了一個成熟女人的綻放,經歷過孕育,一個新生命誕生,最後到了暮年。他看她的眼神是欣賞的,一般的人還真看不懂舞蹈呢。兩人的約會,就像溫水煮青蛙。

每次週末總是他約會她,有時候帶着幾個戰友來蹭飯,大家互相打趣,戰友們對林芳菲的印象也不錯,說她看起來高冷,實際上很穩成,長的不是那麼漂亮,但是很耐看。他們一起買菜做飯,逛街,看電影。耐不住寂寞的她,漸漸地不再排斥與他約會。他們互相聊到了家裏的父母及兄弟姐妹的情況,她談她在大學畢業實習的的苦日子,他談他在軍校畢業重走長征路的艱辛,一說起來都還是文學愛好者。她上大學時經常在校刊上發表詩歌,他是部隊通訊員,也有豆腐塊見報,不過都是軍報,若他不拿給她看,她是無從知道的。漸漸的,對於他的到來,甚至還有些期待,因爲和他在一起,她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他說他是愛她的,每次在來見她的的路上都是滿心歡喜,每天總想聽到她的聲音,不單單是喜歡她舞臺上的絢麗,即使有一天,她的牙齒掉了,成了一位老太婆,他也不會改變初衷。

戀愛的感覺真好!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圓滿結束,送戰友踏上新徵程。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新兵將在節前分配到各連隊,新兵連要解散了,牛指導員將不再擔任指導員了,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林芳菲始終不知道新兵連解散意味着什麼。她傻傻地認爲牛指導員和楊排長的部隊都在武漢,因爲他對她一直這麼說,還指着與楊排長的部隊相鄰的機關大院給她看過,說那就是他的部隊,他軍校一畢業就來這裏報到的。

越是臨近離別,牛指導員心裏越是慌亂,最後幾次見面都是難捨難分,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芳菲,跟我去廣東好嗎?我幫你在那邊找個工作!”牛勝利用祈求的眼睛看着她。

“不去,你的連隊在廣東怎不早說?你是個騙子!我就守在武漢!”林芳菲心情很複雜,義正言辭地拒絕,眼淚卻無聲地流了下來。

牛勝利是南方人,軍校一畢業就來到武漢機關報到,然後分到基層,在廣東韶關。他對林芳菲瞭解還不夠多。林芳菲在武漢上完大學,由於是定向生,畢業後不得不回生源地就業。那是鄂西北一個山區縣城,離武當山不遠,縣城很小,幾條街騎自行車一個小時就走完了,生活節奏很慢。縣城裏有唯一的新華書店,唯一的一家影院。她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不想侷限於眼前的苟且,嚮往着詩與遠方。同在衛生系統上班的男同學不屑地對她說:“你寫這些不疼不癢的詩有什麼意思呢?週末還不如和我們打牌來!”她從來對牌桌就不感興趣,要說打牌也會。同齡人上班後都忙着相親、戀愛、結婚,進入圍城,她感覺這些離她很遙遠,直到有一天她成了孤家寡人。她一度非常苦悶,漢江水也撫不平她不安的靈魂,她就像一隻困在網中的小鳥,一心只想衝上雲霄,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在縣城也曾有一位帥氣靦腆的男孩追求她,事業單位,大學本科學歷,她對他也有些好感。她問他想出去闖闖嗎?他說想過,壓力太大,才從一線城市回到縣城。一個月的交往,她果斷地掐了這個戀愛的念想,她實在沒做好在縣城結婚的準備。“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她猶豫了半年時間,終於有一天,頂着各種壓力,她寫下了辭職信,交給領導,並將宿舍的生活用品如桌啊椅啊鍋啊碗啊分送給同事,在那個十月的午夜,她拎着一箇舊皮箱,坐一輛人力三輪車去了縣城火車站,隻身一人,義無反顧回到求學地——武漢。當她再次站在黃鶴樓上,看一江秋水向東流,蛇山和龜山遙遙相望,漢水在漢陽的龍王廟匯入滾滾長江,她的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

如今的林芳菲已破釜沉舟,跳出體制內的崗位,沒有退路,對婚姻沒抱太多幻想,只想守住這個城。經大學同學介紹應聘進了郵科院附屬醫院,這份收入爲她在武漢提供了生存空間,還算體面。她已經適應了武漢快節奏生活,邁出體制外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擔當啊!鍛鍊了生存能力,以後的職業生涯也有了底氣了。

武漢有什麼深深吸引着她呢?這裏有熟悉的火車站,大學校園,街道,公園,圖書館,有好多電影院,不少大學同學也留在武漢。有文聯、作協、報社,還有《知音》雜誌相伴。有女作家池莉所寫充滿武漢味的小說如《煩惱人生》、《來來往往》、《生活秀》、《不談愛情》,林芳菲喜歡走在武漢的街道尋找小說裏的地點和人物。週末約上好友去逛漢正街、吉慶街,戶部巷,經過的隧道里,隨時可遇見彈着吉他的街頭藝人。每年春天武大的櫻花開了,珞珈山飛舞的櫻花總會給她帶來驚喜與靈感。武漢的很多文化元素都是林芳菲難以割捨的,她甚至有信心通過考研重返校園。她愛上這個城市,已經深深融進了這個城市。

他們的相遇從《好日子》開始,歌詞唱得真好:“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明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他們的明天,將是分別,也許永不再見。林芳菲一夜無眠,流淚到天亮。她如同《好日子》歌中所唱那樣剛剛向這個兵哥哥打開了心扉,迎來的卻不是春風。“分吧分吧,沒有什麼好遺憾的,我就守着這個城!”林芳菲在心裏說。

執行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牛勝利無可奈何地打好揹包,帶着分配的幾位新兵回他的連隊,那是在廣東韶關一個不知名的駐地。途中牛勝利每到一個火車站就打來一個電話,到赤壁了,到岳陽了,到長沙了,到郴州了,到韶關了。管他到哪裏呢,反正這個人已經走出了林芳菲的視線。

新兵連解散了,他已不是什麼指導員。她聽到有戰友叫他“牛排”,楊排長也是一槓一星,有誰見過一槓一星的指導員呢?他說他部隊機關就在武漢,可是他卻是在那麼遠的一個山溝溝的連隊!怪自己沒有辨別能力。兩個人爲什麼要開始呢?“分吧分吧,那裏山水未必能夠養育外鄉人!我就守住武漢這個城!”林芳菲在心裏不停地安慰自己。

林芳菲計劃請假一週外出旅遊,當晚擬好了公休假,也許時間可以療傷,也可以淡忘一切過往。

她收拾好了行李,度過了失戀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準備去旅行社,清早一推門,林芳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牛勝利揹着行李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門口,“老婆,我回來啦!剛下火車,我調回武漢機關政治處了!”這真是電影裏的鏡頭嗎?他擁她入懷,兩人喜極而泣!

“剛到廣東韶關就接到回武漢的調令,領導也不早說一聲,戲弄人啊!害我揹着行李來回折騰!”牛勝利親吻着她說。

她知道她再也逃不過姻緣這一劫了。想起那年她曾在武當山抽過一上籤,有關婚姻的。“千里姻緣一線牽,今朝何事苦調停,兩邊相許無餘事,便好承歡通娉婷!”難道真的印證籤中所說的嗎?原來他的老家和她的老家真的隔着千里,一個北方一個南方,兜兜轉轉,命中註定的人真的就是他了?他欽佩她不爲一個人丟失一個城,他說她堅持守住這個城是英明的,不爲別的,爲了將來的孩子。

多年以後,他脫下軍裝轉業在武漢。他們一家人漫步在珞珈山的櫻花樹下,上幼兒園的女兒天真地問他們:“爸爸媽媽,你們是怎麼到武漢來的呀”?

“我們是經歷了千辛萬苦纔來到武漢的。”他代替兩個人回答。守住這個城,是他們今生無悔的選擇!遺憾的是女兒沒見過他穿軍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