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難報三春暉散文

母親暈倒受傷快一個月了,一想起便心如刀割,淚眼朦朧。每天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甚至不敢提筆寫字,唯恐一不小心觸碰了內心深處的傷痛。如今母親的情況有所好轉,我的心情也逐漸平復,敲下一篇粗淺的文字,藉以銘記一段心路歷程,並表達對老母親深深的感念和愧疚——寫在前面

寸心難報三春暉散文

8月底的一天,我正在家中爲兒子上學打點行裝,小哥哥來電話說:“媽媽摔了一跤,身上多處皮外傷,左手腕骨斷裂。醫生已經將斷裂的骨頭接好,上了夾板固定。今天來複診,現在正在打吊針。”

“啊!”我驚叫一聲,心猛地往下沉,像是掉進了深不可測的冰窖,緊接着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一隻手撫住左胸,急切地問:“什麼時候摔的?怎麼摔的?”

“前天一早,媽媽站在門口揀好米準備煮粥,剛要往廚房裏走,突然就暈倒在地上。我當時正要下地去,聽到‘轟隆’一聲響,不知道怎麼回事。正在愣神,聽到媽媽微弱的叫聲——‘潤生(小哥哥的名字),潤生!’我急忙跑過去,她整個人躺在地上,嘴裏痛苦地呻吟着‘哎喲!哎喲!’……”

沒等哥哥說完,我早已心肝俱裂,泣不成聲。母親,我可憐的老母親,您已是八十五歲高齡,犯有嚴重的心臟病,怎經得起如此折騰?命運爲什麼對您如此不公?您這輩子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走過多少溝溝坎坎,而今在人生的暮年,還不能好好地享清福,還得自己動手做飯。如果我能在身邊伺候您,你又何至於一大早就起牀?何至於受此痛苦的折磨?您讓做女兒的情何以堪?

自從去年小嫂子去世之後,母親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她本來是村裏最享福的老人,哪裏熱鬧哪裏去,想吃什麼,想買什麼,全憑他自己的喜好。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她風燭殘年之時,命運再一次把她拋入無邊的苦海。小嫂子在病榻輾轉三個多月後撒手西去,母親繼早年失去大兒子、大兒媳之後,再一次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深重悲傷,並且還以八十幾歲的老邁之身,擔負起給小哥哥洗衣、做飯的責任。

我一次又一次懇請母親:“到我家住吧,您生我養我、供我讀書不說,您還幫我帶大了兒子,現在該是我報答您的時候。我這裏環境好,冬天的氣候又溫和。我們的房子裝了電梯,不用跟以前那樣辛苦地爬上爬下。每天傍晚,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到操場或者到湖邊散步。”

可是,母親還是轉變不了她的老觀念。

“我都這把年紀,閻王爺隨時都可能來接我,我不能做個孤魂野鬼,進不了祖墳山。”

姐姐也說:“媽媽,妹妹家太遠,您到我家住吧。我家裏開個小店,還要帶孫子,不能經常來看您。如果您去我家住,我順帶可以照顧您。”

“不行啊,閨女。我不能丟下你弟弟不管。他中年喪妻,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在家至少可以給他做個伴。再說,他半輩子都不曉得做飯洗衣是怎麼回事。我不能爲了自己享福而把你哥哥丟在家裏不管。有我在,他從外面幹活回到家裏還有一杯熱水喝,一碗熱飯吃,不至於冷鍋冷竈。我現在身體還過得去,能幫他一天是一天。實在是老得不能動彈,再另想法子。”

這纔是母親最真實的`想法。她哪兒也不去,只是因爲捨不得小哥哥一個人孤獨,只是爲了幫小哥哥洗衣、做飯。

母親,我還能說什麼呢?沉澱在您血液裏那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我沒有辦法改變,只能尊重。小哥哥剛剛失去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內心的悲痛無人能比。侄子侄女各有各的事情,不能守候在身邊,只有您能相伴在哥哥左右,給他安慰,給他溫暖。他從來不習慣做家務活,還得靠您來爲他做飯洗衣,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您已經是八十幾歲的耄耋老人,我眼睜睜看着您在吃苦受累,而無能無力,我怎能忍心?怎能安心?

記得七年前,七十八歲的母親對我說:“我年紀大了,又有心臟病,已經突然暈倒過兩次了,說不準哪時候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是回家去養老。”

“媽,從江西到廣州,您跟了我十幾年。爲我操持家務,幫我帶大了兒子。如今您年歲大了,該是我照顧您的時候,您怎能回去呢?您回去可能一時也習慣不了。”

“我在鄉下生活了六十多年,哪有不習慣的道理。當初我是捨不得你的孩子沒人帶纔來的。現在孩子大了,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家裏有哥哥嫂子照顧我呢,你不用擔心。放假了,你帶着孩子回去看看我就行。”

我拗不過母親,也理解您老人家葉落歸根的想法,便順從她的意願,將她送回了老家。

半年後回家見到母親,她又黑又瘦,縱橫交錯的皺紋彷彿用刀刻在了臉上,花白的頭髮像一蓬經霜的衰草,原先還算挺拔的脊背也開始佝僂了……

我心疼不已,想把她帶回廣州,母親執意不從。

“我在家裏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你給的零花錢根本就用不完。你哥哥嫂嫂也沒分派我做什麼事,只是他們特別忙的時候,我實在過意不去,能幫一點是一點,至少在他們去田裏幹活的時候,我可以幫忙看看曬場,做做飯。”

其實母親何止是看看曬場、做做飯,她還經常去菜園地裏種菜、摘菜,有時還撿棉花,摘茶葉,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閒的時候。她就像一盞油燈,即將油盡燈枯,卻還要爲子女燃燒最後的一絲光和熱。

母親終於輸完液,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她的手機。

“媽媽,還疼嗎?”

“今天好些了,疼得不是那麼厲害。”

母親的聲音疲憊而蒼老,我的心像是被貓抓般難受,淚水再一次決堤而出。此時此刻,我恨不得生出雙翅,飛到她的身邊,伺候於她的病牀前。這兩天多來,老母親是怎麼熬過來的?是不是疼得徹夜難眠?我沒有過親身經歷,無法想象摔斷了骨頭究竟有多疼,也無法想象她生活不能自理的情景。誰爲她端茶倒水?誰給她系鞋穿衣?誰爲她洗腳擦背?小哥哥一個大男人,如何照料得過來?

“媽媽,我回家照顧您吧!”

“傻孩子,你千里迢迢,哪是想來就來得了的?再說,你馬上就要開學了,哪能耽誤你的工作。我不要緊的,有你哥哥照顧就行。”

“您是前天摔倒的,哥哥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是我不讓他告訴你。反正我摔也摔了,痛也痛了,何苦讓你們跟着乾着急,連你姐姐我也沒告訴。今天好一些,才讓他打電話給你們。”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淚水模糊了視線。母親,不管任何時候,您首先考慮的都不是自己,而是他人。在您的心裏,每個孩子都是你手心裏的寶,沒有男女之分,也沒有大小之分。

二十一年前,大哥得了不治之症去世,母親痛不欲生,身心瀕臨崩潰。當聽說我有了身孕,妊娠反應特別強烈,丈夫又不在身邊,她不顧自己羸弱的身子,帶上還沒上學的小侄子一起來到我家,精心照顧我和肚子裏的兒子。她這一呆就是十幾年,幫我帶孩子,幫我打理家務。母親把這些當做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從來不擺功勞,反而說跟着我享了十幾年福。

姐姐是母親的大女兒,已經六十多歲了,開着一爿小店,還要帶一個上小學的孫子,兒子媳婦一年到頭在外面打工,姐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前些年,小嫂子在的時候,趁着農閒的時候,母親總要去姐姐家住上一段日子,給她幫忙看店賣東西。母親雖然年齡大了,但耳聰目明,收錢找零,一點不糊塗。有母親在,姐姐便輕鬆多了。可一到農忙季節,母親就吵着回自己的家,她捨不得哥哥嫂子起早貪黑在田地裏幹活,回家還要做飯。她總是那句話,我能幫一點是一點,至少可以做做飯,看看門。

母親,您就像一隻老母雞,一心一意地護衛着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們早已成家立業,兒孫滿堂。而您自己有了病痛,卻生怕拖累了兒女,不想讓他們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