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張桑麻的腳步散文

我是一個在鄉間行走的人。

跟隨張桑麻的腳步散文

十年間,窩居在黑西的鄉下,混跡在一班農人的伍裏,走走停停地過着淡得跟水似的日子。

我的雙腳,每年裏跨上村外那幾座不高不矮渾圓的山,也跨過那條忸怩的溝河,去幹着一些自己認爲該做的事。

我哼着《忠孝東路走九遍》在那田裏,把我的土地從春到冬地走上九到十遍,是每一條壟,包括托地、送糞、春耕、夾一遍、鋤上兩遍、耥上兩到三遍、收糧食和收秸稈等一系列的農事。這大概就是我這個農人在村莊裏的一個大致生活,用泥腿子丈量我泥土味的人生。

農閒,對於我,像是得了大赦。我把自己放逐出去,感覺像是放掉了長久被那村莊和田地所牽絆住的一頭困獸,迴歸了山林。我的足跡竄過那些陌生的山和水,而進入到另一個陌生的村莊或地域,但卻很少會超出方圓百里。是的,方圓百里。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這頭“獸”所能及的一個地域。在這塊地域之外的空間,還不屬於我。我總相信,人和獸是有着某種共通的。假如我是一塊磁石,那麼,我也就僅只擁有那麼大的一個場。

每年開犁之前,都會不經意地發現,我的那匹老馬又在開始打掃草欄中的草底兒。此時,我要做的是,必須要趕在春耕之前,到村莊外別的村落裏去買穀草回來,並碎掉,好解決這老馬的草料問題。我發現這馬口雖大了,老了,力氣不中用了,但它的吃頭卻極好,且越來越能吃,也更能拉。一個冬天,我時不時地就從馬圈裏讓出刨它拉出的糞便,掄着鎬,棉襖都脫下來。我想,它也像人,成了一個老飯粒兒。

我騎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從村莊裏出來,就一路往北敗下來,跨過封凍的溝河,穿過枯黃的草甸,而到駱砬山的跟前去。我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轉悠,用我的足跡把那村莊一個個像冰糖葫蘆般地串起來,慢悠悠地騎着車,在陌生的村莊裏東張西望,看誰家的場院裏堆着穀草。我向身材富態的`婆婆問路,我跟俊臉的姑娘討水喝,與嘴裏叼着菸袋鍋的老農討價還價。講妥了,就交上訂金,然後回到我的村莊,趕上車,再去把草拉回來。

回去的路上,感覺天地很大,我很小,春風鼓盪着,一個四四方方的草垛在空闊的天地間緩緩移動。

掛鋤的日子,我轉到村外去。雨水足,村口的蒿子長成了茂盛的青紗帳。我揮鐮把它們紛紛放倒,把灰灰的艾蒿趁青扛回家去,放在院中用棒子捶巴捶巴,然後搓成一大盤繩子,纏在院中的橫杆上,讓風抽乾,做火繩,給父親點菸和掛在盛夏的窗口漚蚊子。放倒的黃蒿就打成捆兒,攢起來,成一排人字,在野外曬乾,再扛回莊裏,塞進竈底,院中的那杆土煙囪便可着口讓出吐濃濃的充滿蒿草氣嗆人的煙。

我也到村西的草甸上去,穿上靴子,割一種很韌的扁扁草回來,捻成繩,讓父親把屋後長成的蒲扇般的菸葉掰下來,一吊吊地串在繩子上,掛在房山頭上風乾。

我還可以索性去鄰村給一個叫做劉瘸子的人打幾天短工,掙幾個零花錢。跟着一幫子草民和村婦,嘻嘻哈哈,在那田裏有說有笑地忙碌。收工後,就盤腿坐在劉瘸子家的土炕上喝燒鍋酒和吃他拿手的老虎菜。然後,微薰着,乘夜色,返回我的村莊。

收秋之前,我通常都會去趟集市,逛逛。到北面二十里外山東人聚居的村落,趕鄉下的土集,蹲身在小攤上,挑把鐮,扯一根繩子,買兩雙膠鞋或是一捆手套。逛在那集市大院裏,聽那些山東村民侉着口音拉呱,竟恍惚是跨入了齊魯大地。山東人勤勞,移民到這塊黑土地,經過幾十年的打拼,那村莊竟全都是一抹的紅色,磚牆瓦舍,日子紅紅火火,有聲有色,而根本不像我所棲身的那座村子,它始終還是一個泥土色的村莊。

我時常有一種衝動,要爲鄉下的那些不爲人知的村莊和無名無靈的山水作傳,讓讀者住我住過的村莊,登我登過的村山,跨我跨過的村水,跟我遇到的質樸的村人晤面,和莊子外那大片的莊稼廝磨。

我是那個自命綽號“老荒”的人,既荒蕪了我的田地,也荒蕪了我的人生。年輕那會就愛看《老殘遊記》,也有雅興,“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可我落魄,沒有資質遊歷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只能在我那一畝三分地上發“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感慨,寄情於默默無聞的村山村水,可那是我的五嶽,我的長江黃河,我該把我的足跡叫做《老荒遊記》吧,或是《方圓一百里》,我又要署張桑麻的名。我苦笑,我該要怎樣地來把自己活成一個張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