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河梅花初綻時-散文

嶺南自古梅聲熾盛,載於史籍,着於詩書。三國東吳大將陸凱奉命率軍前往海南,途經大庾嶺,寫下了《贈范曄》:“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其後唐相張九齡開鑿梅關驛道,以通中原,遷客謫臣自此進出嶺南,代代不絕,留下的關於嶺南梅花的詩詞更是山積海聚。

陸河梅花初綻時-散文

蘇東坡被貶到惠州之初,入住嘉佑寺,見松風亭下梅花盛開,竟一連寫下了三首詠梅長詩,最爲人稱道的是《西江月·梅花》:“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脣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黃庭堅的《梅花》辭淡旨幽情深:“障羞半面依篁竹,隨意淡妝窺野塘。飄泊風塵少滋味,一枝猶傍故人香。”更有一代正氣之臣文天祥被元軍從廣東押往北京,路過梅嶺,悲歌慷慨,詠梅兼自明其志:“梅花南北路,風雨溼征衣。出嶺同誰出?歸鄉如不歸!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餓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近人中有革命家何香凝以梅明志,堪稱絕唱:“南國有高枝,先開嶺上梅。臨風高挺立,不畏雪霜吹。”

五嶺之外的確有許多賞梅的好去處。除了大餘的梅嶺、惠州的羅浮,從化的流溪河有“流溪香雪”之譽,肇慶梅庵梅花有“禪風清韻”之評,“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說的是梅州梅花島的梅園,羊城八景之一“羅崗香雪”誇的是廣州東郊蘿崗香雪公園的梅林。

然而地處粵東的陸河卻不在其中。

行走陸河,最初的驚訝和感動莫過於它的山水風光,它太像歐陽修《醉翁亭記》中的描述了。環城皆山也,“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火山嶂也,神象山也,獅子峯也,觀天峯也。“山行六七裏,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峯之間者”,白水寨也,高達200米的瀑布如白練由天而降,墜入深谷。陸河逢山見水,潺潺淙淙,泉奔溪躍,處處是河,令人憶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記》:“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然而,最更令我震撼的還是陸河著名的十里梅花長廊。

登車出發之際,主人特意相告,我們來早了,陸河著名的青梅也即白梅花要到大寒小寒之間纔會盛開。十里梅花長廊是一道大山峽,初入時兩旁仍舊滿目青山,但坡上坡下、溝畔崖頭、峯巔谷底、高低遠近、參差錯落的是一些枝丫光禿的樹木,它們就這樣一叢叢一片片地生長在即便在冬季仍舊綠意盎然、鮮花盛開的`大山之中。此即爲梅樹,無葉無花,唯有枝幹。越往裏走,梅樹越多,漸漸蔚爲大觀,用北京話說就是“海了去了”。突然想到,這樣的樹我們在陸河的每一處訪問點,山間河畔、村裏城外,乃至於每戶山野人家的房前屋後都大量地看到過,只是因爲它們形瘦枝削,又被周圍的繁樹密花叢遮簇掩,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罷了。我們繼續行進,山愈深,溝愈大,梅樹愈盛,遮山蔽嶺,以一種逼人的氣勢接海天,入青冥。一時間,天、地、山、林、水、石、花、草,皆籠罩在烏色的無邊無際的梅林之中了。

此刻,面對着這填山塞谷佈滿天地的梅樹,我們一大羣人站住了。我能想象漫山遍野的白梅花盛開時的情景:如雲,如霧,如海水奔涌,汪洋恣肆,浩浩湯湯,橫無際涯;風起則粉蝶凌空,直上重霄,遮天蔽日,花落則白浪墜淵,遍野皆銀。稱之爲陸河梅海,不爲過也。

有人已經嗅到了清香,若有若無,去而復來。更有人喊了起來——在一些乍看似乎光禿的梅枝上,出現了第一朵雪粒大小的新梅。就連主人也驚訝了,不相信這麼早會有初花綻放。然而衆人認真地看,居然不是一處,眼前的整片梅林中,每一根伸展的枝椏上,都至少綻放出了一朵細小、嬌嫩、潔白如雪、羞眼望人的梅花!

見多了怒放的紅梅、蠟梅、白梅,卻從沒有在這樣廣闊無垠、充滿了天地山河的梅林之間看到新梅乍開,而且不是一朵幾朵,而是無數朵。就在這一天,就在我們這一小隊遊覽者來臨的一刻,它們悄然開放,立即讓這山這林這天這地充滿了花之君子特有的芬芳。

一下就動了情。忽然想起明代詩人高啓《梅花九首》中的“月明林下美人來”。想默默地立在這裏,和這塊沒有污染的淨土、這初開的潔白如雪的新梅、這幽幽清香在一起。這是偶遇,是人生的奇遇,或許也是豔遇——那就多待一會兒,多看一眼這千里有緣來相見的玉人吧。

又想起了陸河的好山好水——沒有好山好水,哪裏會有這新梅?沒有這美人般的新梅,陸河這塊土地上所有的美,就黯然失色。陸河焉能無梅,嶺南又焉能無陸河之梅?

執手相送時,主人說:“梅花大放的日子,一定要再來啊,那纔是看梅的最好時節。”陸河全縣到處都是梅樹,若真到了那個時節,不只是十里長廊,整個陸河的確可稱之爲梅海了。我口中說一定,心裏卻在想,此時未必不是最好的賞梅時節,我們已經看到了最美的陸河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