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酒我情有獨鍾的優美散文

稠酒,我情有獨鍾。

稠酒我情有獨鍾的優美散文

它不是市場上銷售的裝在塑料桶裏,白慘慘的,倒出來上面漂浮着細細的白色顆粒物,有一股子桂花香精味道的那一種。

我迷戀,貪杯,暢飲不夠的,是我的家鄉火燒寨,家家戶戶用包穀,大麥,紅薯釀的那種稠酒。它呈現的,是白裏透着淡黃色的液體,沒有桂花香精的氣味,卻有着一種糧食或者薯類的清香。喝了這稠酒,通體發熱,益腸胃,助消化,益氣,健脾腎。讓人容光煥發,微醺,卻不會深醉,撒酒瘋,醜態百出。

早年,在我家鄉一帶,紅白喜事宴席上,都有這種稠酒,老少同樂,婦孺皆宜,家家都有,席面上卻省略不去。通常和冷盤菜一起上席。青壯年喝稠酒的時候,經常有人給裏面乘其不備倒一小杯白酒,就有人吆喝:“咬住了,咬住了,兩酒摻和喝,酒勁大的很!”紅事喝了倒罷,白事也不例外,但白事的到來,往往出乎預料,於是,一旦有老人倒頭,主家做酒,就成了頭一件重要的事,緊趕着在出殯的日子,答謝賓朋親友。

我久久難以忘懷的稠酒啊,遠不止這些——我娘是個做稠酒的高手。我高手的定義,是在秋糧下來以後,釀酒的季節到了,左鄰右舍誰家釀酒,都要來喚我娘去幫忙,主要是指導一個技術活,搭酒粬。

我家從我記事起,幾乎年年做稠酒。區別在於年景好了用包穀大麥,年景不好用紅薯,這紅薯做成的酒也是噴香,香裏帶酸,十分可口。

每到做稠酒的時間,我娘和我婆就顯得異常的鄭重和喜悅。硬柴火燒一大鍋水,直燒的沸沸揚揚,再把細包穀絲或者磨碎了的大麥倒進去,說笑着迴避着鍋裏的熱氣,不急不緩的攪動,煮熟後搭出來涼在案板上,等到溫了,收入容器內,施酒粬後,反覆揉搓拌勻,然後放在炕頭上,取一牀新被子捂了,幾個時辰以後,聽見裏面發的咕咕嘟嘟響聲,再從盆裏倒入酒甕裏蓋嚴。這個過程叫發麩子。這離美好的開壇,還有待時日,我孃的臉上就露出喜喜滋滋的顏色。。這是我小時間最快樂的時刻之一,叫幾個娃娃到屋裏,我娘就用筷子,給一個個急切張開的嘴裏,塞一筷頭麩子,那帶着甜糯酒香的小嘴巴,一會就傳出去,又有小孩或者大人來嘗。酒熟了以後,經常有人來端,或者更省事,來喝。經常是你嘗我家的,我嘗你家的。一甕稠酒香四鄰。

冬日閒暇,坐在熱炕上,聽着酒甕裏發的咕咕嘟嘟的稠酒,聞着滿屋醉人的酒香,一家幾代人說着閒話,我爺就給我們說着勸學勵志的各種成功人物故事,少不了中國人最愛說的忠啊奸啊的。我娘就看着我們的'眉眼。忍不住插話:“我就看我娃,只要好好唸書,長大能當官,還是清宮,不是官。更不是一個糨子官。”我這個人愛衝動。受到褒獎,就真的好像要上任輔政一樣,就忍不住下炕,喊一聲:“我喝酒呀!”娘說:“去去去!”我就趿拉着棉窩窩,從酒甕裏舀出一勺麩子來,壯一下行色。不用過濾,直接摻了開水,吸吸溜溜喝玉宇瓊漿,天上美味一般喝了。發出豪言壯語:“我當官就仗義執言,剛直不阿。不拿人家錢。”我爺我婆也一起叫好。

我愛看小說詩歌大概是從十歲左右開始,看的頭一本書是方誌敏寫得【可愛的中國】,有很多不認識的字。後來看了【唐詩三百篇】,有李白斗酒詩百篇的句子,一日夜裏,提了大人過好的稠酒,放在鍋裏熱了。坐在桌前寫詩,——少年背長劍沿武關道而去——是頭一句,第二句是——一白頭翁遠處手搭涼棚囑望,一碗接一碗的喝稠酒,差不多喝了五六碗,肚子脹的不行,詩意飛的不知所向。暈暈乎乎的,酒勁上了頭,爬桌子上睡着了。到了第二天,紙上自然還是那兩句。我娘看見了大呼:“可惜咧,可惜咧。今年糧食短,做的稠酒少。一家子明日一頓飯的稠酒,叫你糟蹋了。”

長大了,我喝了很多的酒,從石河子喝到武夷山,都和詩歌沒有關係。喝倒過現役團長,喝倒過縣長,看着他們順着椅子溜到桌子下面去了。咱就是沒事,心裏竊喜:你還想放倒我山野之人?這可能和小時候,李白斗酒詩百篇那一夜有關。真的想說一句:謝謝媽!有了你那碗酒!什麼酒我都能對付!

但是,我還是感覺出,白酒不是個好東西,它暴烈而富於誘惑,好像是一個邪性的妖豔的女子,或者蠱惑人爭雄鬥狠,或者迷你心性,她在一邊看笑話,誰竄到巖裏,與她無關。宴沒好宴,酒沒好酒。酒場上故事千千萬。不吹不拍就不幹。我看去乏味的說不成。還是在家喝自己的酒舒心。

而稠酒,武松打虎,三碗不過崗,也正是這個東西啊。那簡樸的悠長的熱烈的稠酒,一如我娘對我的情感,一如我家鄉的婆啊,嬸啊,嫂子,大姐的情懷,我的鄉情。你綿長熱烈,正氣洋溢,濃濃着情的甘露,愛的奇霖。

那少年早已背了一把正義之劍,踏着崎嶇不平的武關道去了。白頭翁在歲月裏囑望的太久遠了。沒有聽見響動。自個失望的永遠走了。但是,這把劍一直沒有出鞘。一輩子,連一個屁官,也沒有當過。人家說:這個人是個直筒子。看見數也數不清的不平事,哪怕是貪贓枉法,咱也是相信羣衆相信黨,大不了自己和自己生一場悶氣。

我讓我爺我婆我大我媽徹底失望。他們都去了。我唯一的藉口,咱身單力薄啊,幾十年沒有喝稠酒,只喝那利害相關的白酒,喝得人沒有骨氣,沒有正氣,沒有膽氣。你不信我的話,你去酒店門口,問那些一擲千金的豪宴豪客,是不是公款消費?人家肯定瞪圓眼睛一揮手:“管你什麼事情?”連良知有沒有都成了問題。

我可愛的中國,又有多少好母親,把希望揉碎,含在眼眶裏,下到做稠酒的作料裏,想着育出一個正直正氣的好兒男啊!

我再也喝不上娘做的稠酒了,火燒寨或許還有比我孃的稠酒做的更好的女人,但唯我娘做的稠酒,我最知其中情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