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沈括傳》原文及翻譯

原文

括字存中,以父任爲沭陽主簿。縣依沐水,乃職方氏所書"浸曰沂、沭"者,故跡漫爲污澤,括新其二坊,疏水爲百渠九堰,以播節原委,得上田七千頃。

擢進士第,編校昭文書籍,爲館閣校勘,刪定三司條例。故事,三歲郊丘之制,有司按籍而行,藏其副,吏沿以幹利。壇下張幔,距城數裏爲園囿,植採木、刻鳥獸綿絡其間。將事之夕,法駕臨觀,御端門、陳仗衛以閱嚴警,遊幸登賞,類非齋祠所宜。乘輿一器,而百工侍役者六七十輩。括考禮沿革,爲書曰《南郊式》。即詔令點檢事務,執新式從事,所省萬計,神宗稱善。

遷太子中允、檢正中書刑房、提舉司天監,日官皆市井庸販,法象圖器,大抵漫不知。括始置渾儀、景表、五壺浮漏,招衛樸造新曆,募天下上太史佔書,雜用士人,分方技科爲五,後皆施用。加史館檢討。

淮南飢,遣括察訪,發常平錢粟,疏溝瀆,治廢田,以救水患。遷集賢校理,察訪兩浙農田水利,遷太常丞、同修起居注。時大籍民車,人未諭縣官意,相扌延爲憂;又市易司患蜀鹽之不禁,欲盡實私井而輦解池鹽給之。言者論二事如織,皆不省,括侍帝側,帝顧曰:"卿知籍車乎?"曰:"知之。"帝曰:"何如?"對曰:"敢問欲何用?"帝曰:"北邊以馬取勝,非車不足以當之。"括曰:"車戰之利,見於歷世。然古人所謂兵車者,輕車也,五御折旋,利於捷速。今之民間輜車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謂之太平車,但可施於無事之日爾。"帝喜曰:"人言無及此者,朕當思之。"遂問蜀鹽事,對曰:"一切實私井而運解鹽,使一出於官售,誠善。然患萬、戎、瀘間夷界小井尤多,不可猝絕也,勢須列候加警,臣恐得不足償費。"帝頷之。明日,二事俱寢。擢知制誥,兼通進、銀臺司,自中允至是才三月。

爲河北西路察訪使。先是,銀冶,轉運司置官收其利,括言:"近寶則國貧,其勢必然;人衆則囊橐奸僞何以檢頤?朝廷歲遺契丹銀數千萬,以其非北方所有,故重而利之。昔日銀城縣、銀坊城皆沒於彼,使其知鑿山之利,則中國之幣益輕,何賴歲餉,鄰釁將自茲始矣。"

時賦近畿戶出馬備邊,民以爲病,括言:"北地多馬而人習騎戰,猶中國之工強弩也。今舍我之長技,強所不能,何以取勝。"又邊人習兵,唯以挽強定最,而未必能貫革,謂宜以射遠入堅爲法。如是者三十一事,詔皆可之。

遼蕭禧來理河東黃嵬地,留館不肯辭,曰:"必得請而後反。"帝遣括往聘。括詣樞密院閱故牘,得頃歲所議疆地書,指古長城爲境,今所爭蓋三十里遠,表論之。帝以休日開天章閣召對,喜曰:"大臣殊不究本末,幾誤國事。"命以畫圖示禧,禧議始屈。賜括白金千兩使行。至契丹庭,契丹相楊益戒來就議,括得地訟之籍數十,預使吏士誦之,益戒有所問,則顧吏舉以答。他日復問,亦如之。益戒無以應,謾曰:"數裏之地不忍,而輕絕好乎?"括曰:"師直爲壯,曲爲老。今北朝棄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會,契丹知不可奪,遂舍黃嵬而以天池請。括乃還,在道圖其山川險易迂直,風俗之純龐,人情之向背,爲《使契丹圖抄》上之。拜翰林學士、權三司使。

嘗白事丞相府,吳充問曰:"自免役令下,民之詆訾者今未衰也,是果於民何如?"括曰:"以爲不便者,特士大夫與邑居之人習於復除者爾,無足恤也。獨微戶本無力役,而亦使出錢,則爲可念。若悉弛之,使一無所預,則善矣。"充然其說,錶行之。

蔡確論括首鼠乖刺,陰害司農法,以集賢院學士知宣州,明年,復龍圖閣待制、知審官院,又出知青州,未行,改延州。至鎮,悉以別賜錢爲酒,命廛市良家子馳射角勝,有軼羣之能者,自起酌酒以勞之,邊人歡激,執弓傅矢,唯恐不得進。越歲,得徹札超乘者千餘,皆補中軍義從,威聲雄他府。以副總管種諤西討援銀、宥功,加龍圖閣學士。朝廷出宿衛之師來戍,賞賚至再而不及鎮兵。括以爲衛兵雖重,而無歲不戰者,鎮兵也。今不均若是,且召亂。乃藏敕書,而矯制賜緡錢數萬,以驛聞。詔報之曰:"此右府頒行之失,非卿察事機,必擾軍政。"自是,事不暇請者,皆得專之。蕃漢將士自皇城使以降,許承製補授。

諤師次五原,值大雪,糧餉不繼,殿直劉歸仁率衆南奔,士卒二萬人皆潰入塞,居民怖駭。括出東郊餞河東歸師,得奔者數千,問曰:"副都總管遣汝歸取糧,主者爲何人?"曰:"在後。"即諭令各歸屯。及暮,至者八百,未旬日,潰卒盡還。括出按兵,歸仁至,括曰:"汝歸取糧,何以不持軍符?"歸仁不能對,斬以狗。經數日,帝使內侍劉惟簡來詰叛者,具以對。

大將景思誼、曲珍拔夏人磨崖葭蘆浮圖城,括議築石堡以臨西夏,而給事中徐禧來,禧欲先城永樂。詔禧護諸將往築,令括移府並塞,以濟軍用。已而禧敗沒,括以夏人襲綏德,先往救之。不能援永樂,坐謫均州團練副使。元?初,徙秀州,繼以光祿少卿分司,居潤八年卒,年六十五。

括博學善文,於天文、方誌、律歷、音樂、醫藥、卜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著。又紀平日與賓客言者爲《筆談》,多載朝廷故實、耆舊出處,傳於世。

翻譯

沈括,字存中,錢塘人,因爲父蔭得官爲沭陽主簿。沭陽縣靠着沭水,是職方氏所寫的“水澤叫沂水、沭水”的地方。早先的河道漫衍爲停滯不流的污澤,沈括重新修築二堤,疏浚水流爲一百條水渠九個水壩,用來分導和節制沭水的主流和支流,得到上等好田七千頃。

考中進士後,沈括被派去編集校對昭文館的書籍,擔任館閣校勘,刪定三司條例。按照慣例,皇帝每三年一次往圜丘祭祀天地的禮儀,是由有關機構按照典籍記載安排進行,他們把副本收藏起來,吏員往往藉着舉行祭祀儀式而謀取私利。祭壇下張設帳幕,在距離皇城數裏的地方修建園林,豎立起五彩的木頭,把雕刻好的飛鳥走獸綿延不斷地放置在林木之間。將要舉行祭祀的前夕,皇帝親自前來觀賞,登上端門,陳列儀仗衛隊以檢閱他們的威嚴警戒,遊覽賞玩,這些都不是齋戒祭祀時所應有的現象、皇帝使用的一個器物,就需要六七十名工匠製作。沈括考察了南郊大禮的歷史沿革,撰寫了一本書叫《南郊式》,於是皇帝降詔命令他掌管郊祀的事務,按照新禮儀辦事,所節省的費用數以萬計,神宗十分滿意。

升任太子中允、檢正中書刑房、提舉司天監,當時的日官都是庸庸碌碌的人,對於天文現象、天體圖象及天文儀器,幾乎全然不知。沈括開始設置渾儀、景表、五壺浮漏,召請衛樸修造新的歷法,向全國各地徵集太史用的觀測天象的書籍,在司天監裏參雜使用讀書人,把方技科分爲五項,這些辦法後來都被採用施行。加官爲史館檢討。

淮南發生饑荒,朝廷派遣沈括前去巡察。他發放常平倉的錢和糧食,疏通河渠,修治荒廢的農田,以此來消除水災造成的破壞。升任集賢校理,巡察兩浙地區的農田水利情況,升任太常丞、同修起居注。當時朝廷大規模地登記民間車輛,人們不瞭解朝廷的用意,都引以爲憂;市易司又擔憂四川禁止不了私販井鹽,打算把四川的私井全部填實封住而運解池的鹽去供應。上書議論這兩件事的奏疏多得像織機上的紗線,但神宗都不予理睬。沈括侍立在神宗身邊,神宗回頭看看他說:“你知道徵集車輛的事嗎?”沈括回答說“:我知道這件事。”神宗說“:這事怎麼樣?”沈括回答說“:請問徵集車輛打算做什麼用?”神宗說“:北方的遼軍用馬來取勝,沒有車是不足以抵擋他們的。”沈括說:“車戰的好處,在歷代都可以看到。但是古人所說的兵車是輕車,五匹馬拉車折衝旋轉,有利於快速行軍。如今民間的載重車笨重龐大,每天走不了三十里路,因此人們把它叫作太平車,只能夠在太平的日子用用罷了。”神宗高興地說:“別人都沒有說到這些話,我要好好考慮。”於是又問他川鹽的事,沈括回答說:“把所有的私井都填塞封掉而運去解池的鹽,使鹽全部都由官府發售,固然好。但是忠州、萬州、戎州、瀘州一帶少數民族地區的小鹽井很多,不可能一下子禁絕,勢必要在這個地區加強警戒,這樣的話我怕所得不足以償所費。”神宗點頭同意。第二天,這二件事都停止實施了。提升爲知制誥,兼管通進、銀臺司,沈括從任太子中允到知制誥才三個月的時間。

任河北西路察訪使。以前的慣例,凡有銀冶之處,轉運使就設置官員收取銀冶的息錢。沈括說“:靠近寶藏就會使國家貧窮,這是必然的事;靠近寶藏的人多了,那麼窩藏的奸僞之徒怎樣檢查出來呢?朝廷每年送給契丹數十萬兩銀子,因爲它不是北方所有的東西,所以他們看重它而認爲獲得它是有利的。過去的銀城縣、銀坊城都已被他們侵佔,假如使他們知道開鑿礦山的好處,那麼中國的歲幣更加要被他們看輕了,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每年送給他們,邊境爭端將要從這裏開始了。”

當時朝廷要京城附近地區的百姓每戶出馬充作賦稅以保衛邊境,百姓把這當作災難。沈括說“:北方地區馬多而且人們熟悉騎馬作戰,好比是中國擅長強弩。如今捨棄我們擅長的技藝,勉強去做不擅長的事,怎麼能夠取得勝利。”另外邊境地區的人練習打仗,只以拉開弓的強度來確定高下,但未必能射穿皮革,沈括說應該以射出遠近的距離和射入硬物的程度作爲考覈的'標準。沈括提出類似的意見三十一件,皇帝降詔都同意實行。

遼國的蕭禧來處理河東黃嵬一帶地界分劃的問題,留在館舍不肯辭去,說:“我一定要達到目的才能返回。”神宗派遣沈括出使遼國。沈括到樞密院查閱以前的檔案文件,查找到當年商定邊境的文件,文件指定以古代的長城作爲邊界,而現在所爭的地方與長城相距三十里遠,於是上表闡明瞭這件事。神宗在休假日打開天章閣召見沈括答對,高興地說“:大臣們根本不去探究事情的原委,差一點誤了國家大事。”神宗命令把地圖拿給蕭禧看,蕭禧這才感到理屈。神宗賜給沈括白金一千兩,讓他出使遼國。他到了契丹宮廷,契丹宰相楊益戒來同他面議。沈括找到爭論地界的各種書信檔案數十件,預先讓幕僚和吏員背熟它,楊益戒有問題提出,沈括就回頭讓吏員列舉所得檔案回答。另一天再問,還是同樣回答。楊益戒無言可對,傲慢地說:“幾裏土地都不忍心,難道忍心輕率地斷絕友好關係嗎?”沈括回答說“:軍隊以正義爲強大,以理屈爲衰弱。現在你們北朝拋棄你們以前皇帝的重大信誓,用暴力役使人民,這對我們南朝沒有什麼不利。”總共會談了六次,契丹知道沈括不會屈服,於是丟開黃嵬不談而只要求將天池地區劃歸他們。於是沈括起程回國,他在路上畫下沿途山川的險峻平緩迂迴順直,風俗的純樸和複雜,人情的向背,撰修成《使契丹圖抄》一書獻給朝廷。朝廷任命他爲翰林學士、權三司使。

沈括曾經到丞相府彙報事情,吳充問他說“:自從免役令頒佈以後,百姓對它的詆譭攻擊至今沒有減少。免役法究竟對百姓怎麼樣?”沈括說“:認爲不方便的,只是士大夫和城市中習慣於免除服役的人,這不必顧慮。只是有些貧窮寒微人家本來規定不服力役的,現在也要他們出錢,那是應該考慮的。如果對這些人全部放寬,完全不收他們的錢,就好了。”吳充認爲他說得對,上表朝廷施行了這項建議。

蔡確抨擊沈括對免役法的言行前後反覆不同,暗中妨害司農法,沈括以集賢院學士出任宣州知州。第二年,復職龍圖閣待制、知審官院,又被派遣出任青州知州,還沒有去上任,改任延州知州。到了延州,沈括以朝廷額外賜給的錢買來酒,命令街市百姓中清白人家的子弟比賽騎馬射箭以分高下。有超羣出衆才能的人,沈括親自起身酌酒慰勞他,邊境上的百姓歡悅激動,拿着弓箭,唯恐不能參加比賽。過了一年,沈括挑選到能射穿箭靶、飛身上車的人一千多名,都補充到中軍做志願兵,因此延州軍隊的聲威超過了其他州府。由於副總管種諤討伐西夏攻下銀州、宥州有功,沈括加官爲龍圖閣學士。朝廷派出守衛京城的禁軍到邊境駐防,兩次賞賜他們也沒有賞賜地方軍隊。沈括認爲京城的衛兵雖然重要,但是沒有一年不戰鬥的軍隊則是地方守軍。如果像現在這樣賞賜不均,會引起變亂。於是藏起敕書,假託朝廷命令賜給地方軍隊錢幾萬緡,並通過驛站上報朝廷。神宗降詔答覆他說“:這是樞密院頒佈賞賜時的失誤。如果不是你看到事情的要害,必然會擾亂軍政。”從此以後,事情來不及請示報告的,沈括都可以自己作主處理。少數民族和漢族將士從皇城使以下的官職,允許沈括以朝廷的名義補授。

種諤軍隊來到五原,正遇下大雪,糧餉沒有及時運到,殿直劉歸仁率領部下向南奔逃,士兵三萬多人都潰散入塞,當地居民十分恐慌。沈括出城在東郊用酒食接待回來的河東軍隊,得到逃回來的士兵幾千人,問他們說:“副都總管派你們回來取糧食,爲首的人是誰呢?”士兵回答說“:在後面。”沈括便命令他們各回兵營去。到了晚上,又到了八百人,不到十天,潰散的士兵全部回來了。沈括出去巡察部隊,劉歸仁來見,沈括說“:你回來取糧食,爲什麼不拿軍符?”劉歸仁無言以對,沈括將他斬首示衆。過了幾天,神宗派內侍劉惟簡來查問叛亂的人,沈括把處理的情況報告了朝廷。

大將景思誼、曲珍攻克西夏的磨崖、葭蘆、浮圖城,沈括建議修築石堡城來對付西夏,但是給事中徐禧來到,他要先修建永樂城。皇帝降詔要徐禧總領將領們前去築城,命令沈括把他的帥府移到邊界,以便接濟軍用物資和救援。不久徐禧失敗戰死,沈括因爲西夏軍隊襲擊綏德,而先去援救綏德,不能去援救永樂城,因而被貶爲筠州團練副使。元初年,改任秀州團練副使,接着任光祿少卿分司,在潤州居住八年後去世,終年六十五歲。

沈括學識廣博,善於寫文章,對於天文、方誌、律歷、音樂、醫藥、卜算,沒有不通曉的,都有著作論述。他又把平時當賓客談論的事記錄下來編成《筆談》一書,大多記載朝廷中的典故事實,故舊老臣的進退,流傳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