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望嶽》(東嶽泰山)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zì)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2.《望嶽》 (西嶽華山)
西嶽崚嶒竦處尊,諸峯羅立似兒孫。
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次。
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
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
3.《望嶽》(南嶽衡山)
南嶽配朱鳥,秩禮自百王。
歘(xū)吸領地靈 ,鴻洞半炎方。
邦家用祀典,在德非馨香。
巡守何寂寥,有虞今則亡。
洎吾隘世網, 行邁越瀟湘。
渴日絕壁出,漾舟清光旁。
祝融五峯尊,峯峯次低昴。
紫蓋獨不朝, 爭長嶫相望。
恭聞魏夫人,羣仙夾翱翔。
有時五峯氣,散風如飛霜。
牽迫限修途,未暇杖崇岡。
歸來覬命駕,沐浴休玉堂。
三嘆問府主, 曷以讚我皇。
牲璧忍衰俗,神其思降祥。
【評析】:
杜甫《望嶽》詩,共有三首,分詠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這一首是望東嶽泰山。開元二十四年(736),二十四歲的詩人開始過一種“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此詩即寫於北遊齊、趙(今河南、河北、山東等地)時,是現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裏行間洋溢着青年杜甫那種蓬蓬勃勃的朝氣。
全詩沒有一個“望”字,但句句寫向嶽而望。距離是自遠而近,時間是從朝至暮,並由望嶽懸想將來的登嶽。
首句“岱宗夫如何?”寫乍一望見泰山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形容纔好的那種揣摹勁和驚歎仰慕之情,非常傳神。岱是泰山的別名,因居五嶽之首,故尊爲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麼樣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於句首的虛字,這裏把它融入詩句中,是個新創,很別緻。這個“夫”字,雖無實在意義,卻少它不得,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齊魯青未了”,是經過一番揣摹後得出的答案,真是驚人之句。它既不是抽象地說泰山高,也不是象謝靈運《泰山吟》那樣用“崔崒刺雲天”這類一般化的語言來形容,而是別出心裁地寫出自己的體驗──在古代齊魯兩大國的國境外還能望見遠遠橫亙在那裏的泰山,以距離之遠來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爲魯,泰山之北爲齊,所以這一句描寫出地理特點,寫其他山嶽時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東郡望嶽樓》詩說:“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人?”他特別提出這句詩,並認爲無人能繼,是有道理的。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兩句,寫近望中所見泰山的神奇秀麗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註腳。“鍾”字,將大自然寫得有情。山前向日的一面爲“陽”,山後背日的一面爲“陰”,由於山高,天色的一昏一曉判割于山的陰、陽面,所以說“割昏曉”。“割”本是個普通字,但用在這裏,確是“奇險”。由此可見,詩人杜甫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創作作風,在他的青年時期就已養成。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兩句,是寫細望。見山中雲氣層出不窮,故心胸亦爲之盪漾;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望着,故感到眼眶有似決裂。“歸鳥”是投林還巢的鳥,可知時已薄暮,詩人還在望。不言而喻,其中蘊藏着詩人對祖國河山的熱愛。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這最後兩句,寫由望嶽而產生的登嶽的意願。“會當”是唐人口語,意即“一定要”。如王勃《春思賦》:“會當一舉絕風塵,翠蓋朱軒臨上春。”有時單用一個“會”字,如孫光憲《北夢瑣言》:“他日會殺此豎子!”即杜詩中亦往往有單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奉送嚴公入朝》)如果把“會當”解作“應當”,便欠準確,神氣索然。
從這兩句富有啓發性和象徵意義的詩中,可以看到詩人杜甫不怕困難、敢於攀登絕頂、俯視一切的雄心和氣概。這正是杜甫能夠成爲一個偉大詩人的關鍵所在,也是一切有所作爲的人們所不可缺少的。這就是爲什麼這兩句詩千百年來一直爲人們所傳誦,而至今仍能引起我們強烈共鳴的原因。清代浦起龍認爲杜詩“當以是爲首”,並說“杜子心胸氣魄,於斯可觀。取爲壓卷,屹然作鎮。”(《讀杜心解》)也正是從這兩句詩的象徵意義着眼的。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與契”,在創作上“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牆”,正是一致的。此詩被後人譽爲“絕唱”,並刻石爲碑,立在山麓。無疑,它將與泰山同垂不朽。
【分析】:
“岱宗夫如何? 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烏。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杜甫二十五歲至二十九歲時,在齊趙一帶遊歷。這首詩便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它是現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一首。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泰山爲五嶽之首,尊稱岱宗。第一句用設問語氣領起全詩。“夫”字是個虛詞,但在這句詩中卻不可少。它表達的是詩人高山仰止的感嘆:岱宗究竟是怎樣的雄偉壯觀呢?一種迫不及待的搜奇探勝之情,躍然紙上。第二句作答,在寫法上如順水推舟,分外自然。久聞岱宗之名,現在身對此山,昔日的敬慕之情泉涌而出,他要對這巍巍的泰山作一事與願偕的觀望、禮拜了。於是他放眼四顧,只見汪洋的山色,一直灑滿齊魯兩國之境而猶“未”了——“泰山之陽(南)則魯,其陰(北)則齊”,五字囊括數千裏,境界何其雄闊!
上面寫的是由於迫不及待之情的驅使而作的遠望,接下來便開始寫近望之景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大自然是如此多情,把天地間所有的靈秀之氣都賦予了泰山。山勢崔巍兀立,光線南明北暗,判若晨昏。“陰陽割昏曉”暗承第二句,也就是說當山北的魯地尚顯昏繄之際,山南的齊地早已是陽光絢爛。這裏的“曉”不是指具體時間,而是指視覺上光亮的明暗。看第七句可知望嶽的時間是在傍晚。
咀嚼這兩句詩,細心的讀者也許會問,第一句寫的既是迷濛的山色,是目不能盡之景,爲什麼接着又會出現“陰陽割昏曉”這樣清晰可感的形象呢?一片蒼蒼莽莽的青色和一昏一明的景色同時出現不是有點不協調啦?
這便是想象的妙筆。在現實描繪的基礎上,想象的翅膀騰飛了。詩人彷彿身臨山上,看到了山南山北的一昏一明的景象。這種想象,實際上就是形象思維的過程:既然是“齊魯青未了”,既然泰山是如此之高、之大,那麼它也理所當然會出現“陰陽割昏曉”這樣的奇景。如果參看詩人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則更能理解這一點:分明是傍晚登臨,卻寫出了“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這種深夜才能出現的景象。如果把它看作實景,那麼下文的“羲和鞭白日”以及黃鶴哀鳴、大雁羣飛等景色描寫便無法得到解釋。可見,“陰陽割昏曉”和“七星”兩句一樣,都是想象中之景。有的讀者不明白這是寫虛景,便產生了詩人只有登上日觀峯才能寫得出來這樣景色的誤解。
在對近望中的實景、虛景描寫之後,詩人更進一步寫細望之景。“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此時此刻,他早已爲泰山這種雄壯的景色和氣魄所感染、陶醉了。他彷彿與泰山融爲一體,那飄颺瀰漫在泰山上的層層雲氣,也簡直是在詩人自己的心胸裏縱橫卷舒。詩人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目送着茫茫暮色中匆匆歸山的鳥兒,按捺不住自己那喜悅的心情,它也隨着歸鳥愈飛愈遠,愈飛愈高。“歸鳥”二字同時暗示時間已屆傍晚了。這樣便很自然地過渡到下文。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亂雲低度,宿鳥歸山。暮色愈來愈濃,今日登山是不大可能的了。可是,興高采烈的詩人卻並無半聲嘆惋,而是滿懷熱情地寄希望於明天:“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不管千艱萬險,我將一定要登上那能一小天下的泰山絕頂!那時平庸的衆山,將顯得多麼的渺小!這兩句正如前人所評,是虛寫,是懸想將來的登山。《文心雕龍·神思篇》曾引“身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來說明想象的特色。我們也同樣可以說,杜甫是身在嶽麓之下,神遊絕頂之上的了。末句暗用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典故,是全詩的主旨,是杜甫積極進取的人生觀的生動寫照。
在理解這首詩時,我們必須要注意以下兩點:
其一,是想象力的飛翔。詩的第四、第七、八句都是寫想象中的情事,這樣在謀篇佈局上便能虛實結合,增強詩歌的藝術感染力。
其二,是它的豪放的風格。杜甫曾在二十四歲那年(公元735年)去東都洛陽應試,沒能登進士第。但他年少氣盛,根本不把它當回事。第二年便開始了齊趙之遊。這首《望嶽》便作於此時。當時的杜甫是“裘馬頗清狂”的,表現在詩裏的是氣勢磅礴、—往無前的豪放的風格以及由此而產生的闊大的意境。杜甫這一時期的其它作品如《房兵曹胡馬》、《畫鷹》等,也無不表現出前程萬里、海闊天空的氣勢。這種詩風和杜甫後來的沉鬱的風格是迥異其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