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望嶽》三首全文欣賞

杜甫的《望嶽》一詩,是歷代描寫泰山的佳篇,被人們傳頌不絕。

杜甫《望嶽》三首全文欣賞

1.《望嶽》(東嶽泰山)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zì)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2.《望嶽》 (西嶽華山)

西嶽崚嶒竦處尊,諸峯羅立似兒孫。

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次。

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

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

3.《望嶽》(南嶽衡山)

南嶽配朱鳥,秩禮自百王。

歘(xū)吸領地靈 ,鴻洞半炎方。

邦家用祀典,在德非馨香。

巡守何寂寥,有虞今則亡。

洎吾隘世網, 行邁越瀟湘。

渴日絕壁出,漾舟清光旁。

祝融五峯尊,峯峯次低昴。

紫蓋獨不朝, 爭長嶫相望。

恭聞魏夫人,羣仙夾翱翔。

有時五峯氣,散風如飛霜。

牽迫限修途,未暇杖崇岡。

歸來覬命駕,沐浴休玉堂。

三嘆問府主, 曷以讚我皇。

牲璧忍衰俗,神其思降祥。

【評析】:

杜甫《望嶽》詩,共有三首,分詠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這一首是望東嶽泰山。開元二十四年(736),二十四歲的詩人開始過一種“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此詩即寫於北遊齊、趙(今河南、河北、山東等地)時,是現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裏行間洋溢着青年杜甫那種蓬蓬勃勃的朝氣。

全詩沒有一個“望”字,但句句寫向嶽而望。距離是自遠而近,時間是從朝至暮,並由望嶽懸想將來的登嶽。

首句“岱宗夫如何?”寫乍一望見泰山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形容纔好的那種揣摹勁和驚歎仰慕之情,非常傳神。岱是泰山的別名,因居五嶽之首,故尊爲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麼樣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於句首的虛字,這裏把它融入詩句中,是個新創,很別緻。這個“夫”字,雖無實在意義,卻少它不得,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齊魯青未了”,是經過一番揣摹後得出的答案,真是驚人之句。它既不是抽象地說泰山高,也不是象謝靈運《泰山吟》那樣用“崔崒刺雲天”這類一般化的語言來形容,而是別出心裁地寫出自己的體驗──在古代齊魯兩大國的國境外還能望見遠遠橫亙在那裏的泰山,以距離之遠來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爲魯,泰山之北爲齊,所以這一句描寫出地理特點,寫其他山嶽時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東郡望嶽樓》詩說:“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人?”他特別提出這句詩,並認爲無人能繼,是有道理的。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兩句,寫近望中所見泰山的神奇秀麗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註腳。“鍾”字,將大自然寫得有情。山前向日的一面爲“陽”,山後背日的一面爲“陰”,由於山高,天色的一昏一曉判割于山的陰、陽面,所以說“割昏曉”。“割”本是個普通字,但用在這裏,確是“奇險”。由此可見,詩人杜甫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創作作風,在他的青年時期就已養成。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兩句,是寫細望。見山中雲氣層出不窮,故心胸亦爲之盪漾;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望着,故感到眼眶有似決裂。“歸鳥”是投林還巢的鳥,可知時已薄暮,詩人還在望。不言而喻,其中蘊藏着詩人對祖國河山的熱愛。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這最後兩句,寫由望嶽而產生的登嶽的意願。“會當”是唐人口語,意即“一定要”。如王勃《春思賦》:“會當一舉絕風塵,翠蓋朱軒臨上春。”有時單用一個“會”字,如孫光憲《北夢瑣言》:“他日會殺此豎子!”即杜詩中亦往往有單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奉送嚴公入朝》)如果把“會當”解作“應當”,便欠準確,神氣索然。

從這兩句富有啓發性和象徵意義的詩中,可以看到詩人杜甫不怕困難、敢於攀登絕頂、俯視一切的雄心和氣概。這正是杜甫能夠成爲一個偉大詩人的關鍵所在,也是一切有所作爲的人們所不可缺少的。這就是爲什麼這兩句詩千百年來一直爲人們所傳誦,而至今仍能引起我們強烈共鳴的原因。清代浦起龍認爲杜詩“當以是爲首”,並說“杜子心胸氣魄,於斯可觀。取爲壓卷,屹然作鎮。”(《讀杜心解》)也正是從這兩句詩的象徵意義着眼的。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與契”,在創作上“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牆”,正是一致的。此詩被後人譽爲“絕唱”,並刻石爲碑,立在山麓。無疑,它將與泰山同垂不朽。

【分析】:

“岱宗夫如何? 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烏。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杜甫二十五歲至二十九歲時,在齊趙一帶遊歷。這首詩便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它是現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一首。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泰山爲五嶽之首,尊稱岱宗。第一句用設問語氣領起全詩。“夫”字是個虛詞,但在這句詩中卻不可少。它表達的是詩人高山仰止的感嘆:岱宗究竟是怎樣的雄偉壯觀呢?一種迫不及待的搜奇探勝之情,躍然紙上。第二句作答,在寫法上如順水推舟,分外自然。久聞岱宗之名,現在身對此山,昔日的敬慕之情泉涌而出,他要對這巍巍的泰山作一事與願偕的觀望、禮拜了。於是他放眼四顧,只見汪洋的山色,一直灑滿齊魯兩國之境而猶“未”了——“泰山之陽(南)則魯,其陰(北)則齊”,五字囊括數千裏,境界何其雄闊!

上面寫的是由於迫不及待之情的驅使而作的遠望,接下來便開始寫近望之景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大自然是如此多情,把天地間所有的靈秀之氣都賦予了泰山。山勢崔巍兀立,光線南明北暗,判若晨昏。“陰陽割昏曉”暗承第二句,也就是說當山北的魯地尚顯昏繄之際,山南的齊地早已是陽光絢爛。這裏的“曉”不是指具體時間,而是指視覺上光亮的明暗。看第七句可知望嶽的時間是在傍晚。

咀嚼這兩句詩,細心的讀者也許會問,第一句寫的既是迷濛的山色,是目不能盡之景,爲什麼接着又會出現“陰陽割昏曉”這樣清晰可感的形象呢?一片蒼蒼莽莽的青色和一昏一明的景色同時出現不是有點不協調啦?

這便是想象的妙筆。在現實描繪的基礎上,想象的翅膀騰飛了。詩人彷彿身臨山上,看到了山南山北的一昏一明的景象。這種想象,實際上就是形象思維的過程:既然是“齊魯青未了”,既然泰山是如此之高、之大,那麼它也理所當然會出現“陰陽割昏曉”這樣的奇景。如果參看詩人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則更能理解這一點:分明是傍晚登臨,卻寫出了“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這種深夜才能出現的景象。如果把它看作實景,那麼下文的“羲和鞭白日”以及黃鶴哀鳴、大雁羣飛等景色描寫便無法得到解釋。可見,“陰陽割昏曉”和“七星”兩句一樣,都是想象中之景。有的讀者不明白這是寫虛景,便產生了詩人只有登上日觀峯才能寫得出來這樣景色的誤解。

在對近望中的實景、虛景描寫之後,詩人更進一步寫細望之景。“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此時此刻,他早已爲泰山這種雄壯的景色和氣魄所感染、陶醉了。他彷彿與泰山融爲一體,那飄颺瀰漫在泰山上的層層雲氣,也簡直是在詩人自己的心胸裏縱橫卷舒。詩人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目送着茫茫暮色中匆匆歸山的鳥兒,按捺不住自己那喜悅的心情,它也隨着歸鳥愈飛愈遠,愈飛愈高。“歸鳥”二字同時暗示時間已屆傍晚了。這樣便很自然地過渡到下文。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亂雲低度,宿鳥歸山。暮色愈來愈濃,今日登山是不大可能的了。可是,興高采烈的詩人卻並無半聲嘆惋,而是滿懷熱情地寄希望於明天:“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不管千艱萬險,我將一定要登上那能一小天下的泰山絕頂!那時平庸的衆山,將顯得多麼的渺小!這兩句正如前人所評,是虛寫,是懸想將來的登山。《文心雕龍·神思篇》曾引“身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來說明想象的特色。我們也同樣可以說,杜甫是身在嶽麓之下,神遊絕頂之上的了。末句暗用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典故,是全詩的主旨,是杜甫積極進取的人生觀的生動寫照。

在理解這首詩時,我們必須要注意以下兩點:

其一,是想象力的飛翔。詩的第四、第七、八句都是寫想象中的情事,這樣在謀篇佈局上便能虛實結合,增強詩歌藝術感染力。

其二,是它的豪放的風格。杜甫曾在二十四歲那年(公元735年)去東都洛陽應試,沒能登進士第。但他年少氣盛,根本不把它當回事。第二年便開始了齊趙之遊。這首《望嶽》便作於此時。當時的杜甫是“裘馬頗清狂”的,表現在詩裏的是氣勢磅礴、—往無前的豪放的風格以及由此而產生的闊大的意境。杜甫這一時期的其它作品如《房兵曹胡馬》、《畫鷹》等,也無不表現出前程萬里、海闊天空的氣勢。這種詩風和杜甫後來的沉鬱的風格是迥異其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