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的詩歌賞析

岑參《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賞析

岑參的詩歌賞析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

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

上將擁旄西出徵,平明吹笛大軍行。

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

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

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這首七古與《走馬川行》系同一時期、爲同一事、贈同一人之作。但《走馬川行》未寫戰鬥,而是通過將士頂風冒雪的夜行軍情景烘托必勝之勢;此詩則直寫戰陣之事,具體手法與前詩也有所不同。此詩可分四層。

起首六句寫戰鬥以前兩軍對壘的緊張狀態。雖是製造氣氛,卻與《走馬川行》從自然環境落筆不同。那裏是飛沙走石,暗示將有一場激戰;而這裏卻直接從戰陣入手:軍府駐地的城頭,角聲劃破夜空,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沉寂,暗示部隊已進入緊張的備戰狀態。據《史記。天官書》:“昴爲髦頭(旄頭),胡星也”,古人認爲旄頭跳躍主胡兵大起,而“旄頭落”則主胡兵覆滅。“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連用“輪臺城”三字開頭,造成連貫的語勢,烘托出圍繞此城的戰時氣氛。把“夜吹角”與“旄頭落”兩種現象聯繫起來,既能表達一種敵愾的意味,又象徵唐軍之必勝。氣氛醞足,然後倒插一筆:“羽書昨夜過渠黎(在今新疆輪臺縣東南),單于已在金山(阿爾泰山)西”,交待出局勢緊張的原因在於胡兵入寇。果因倒置的手法,使開篇奇突警湛。“單于已在金山西”與“漢兵屯在輪臺北”,以相同句式,兩個“在”字,寫出兩軍對壘之勢。敵對雙方如此逼近,以至“戍樓西望煙塵黑”,寫出一種瀕臨激戰的靜默。局勢之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緊接四句寫白晝出師與接仗。手法上與《走馬川行》寫夜行軍大不一樣,那裏是銜枚急走,不聞人聲,極力描寫自然;而這裏極力渲染吹笛伐鼓,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突出軍隊的聲威。開篇是那樣奇突,而寫出師是如此從容、鎮定,一張一弛,氣勢益顯。作者寫自然好寫大風大雪、極寒酷熱,而這裏寫軍事也是同一作風,將是擁旄(節旄,軍權之象徵)之“上將”,三軍則寫作“大軍”,士卒吶喊是“大呼”。總之,“其所表現的人物事實都是最偉大、最雄壯的、最愉快的,好象一百二十面鼓,七十面金鉦合奏的鼓吹曲一樣,十分震動人的耳鼓。和那絲竹一般細碎而悲哀的詩人正相反對。”(徐嘉瑞《岑參》)於是軍隊的聲威超於自然之上,彷彿冰凍的雪海亦爲之洶涌,巍巍陰山亦爲之搖撼,這出神入化之筆表現出一種所向無敵的氣概。

“三軍大呼陰山動”,似乎胡兵亦將敗如山倒。殊不知下面四句中,作者拗折一筆,戰鬥並非勢如破竹,而鬥爭異常艱苦。“虜塞兵氣連雲屯”,極言對方軍隊集結之多。詩人借對方兵力強大以突出己方兵力的更爲強大,這種以強襯強的手法極妙。“戰場白骨纏草根”,借戰場氣氛之慘淡暗示戰鬥必有重大傷亡。以下兩句又極寫氣候之奇寒。“劍河”、“沙口”這些地名有泛指意味,地名本身亦似帶殺氣;寫風曰“急”,寫雪片曰“闊”,均突出了邊地氣候之特徵;而“石凍馬蹄脫”一語尤奇:石頭本硬,“石凍”則更硬,竟能使馬蹄脫落,則戰爭之艱苦就不言而喻了。作者寫奇寒與犧牲,似是渲染戰爭之恐怖,但這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作爲一個意志堅忍、喜好宏偉壯烈事物的詩人,如此淋漓興會地寫戰場的嚴寒與危苦,是在直面正視和欣賞一種悲壯畫面,他這樣寫,正是歌頌將士之奮不顧身。他越是寫危險與痛苦,便“越發得意,好象吃辣子的人,越辣的眼淚出,更越發快活。”(徐嘉瑞《岑參》)下一層中說到“甘苦辛”,亦應有他自身體驗在內。

末四句照應題目,預祝奏凱,以頌揚作結。封常清於天寶十三載以節度使攝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在漢時位次宰相,故詩中美稱爲“亞相”。“誓將報主靜邊塵”,雖只寫“誓”,但通過前面兩層對戰爭的正面敘寫與側面烘托,已經有力地暗示出此戰必勝的結局。末二句預祝之詞,說“誰不見”,意味着古人之功名書在簡策,萬口流傳,早覺不新鮮了,數風流人物,則當看今朝。“今見功名勝古人”,樸質無華而擲地有聲,遙應篇首而足以振起全篇。上一層寫戰鬥艱苦而此處寫戰勝之榮耀,一抑一揚,跌宕生姿。前此皆兩句轉韻,節奏較促,此四句卻一韻流轉而下,恰有奏捷的輕鬆愉快之感。在別的詩人看來,一面是“戰場白骨纏草根”而一面是“今見功名勝古人”,不免生出“一將功成萬骨枯”一類感慨,蓋其同情在於弱者一面。而作爲盛唐時代浪漫詩風的重要代表作家的岑參,無疑更喜歡強者,喜歡塑造“超人”的形象。讀者從“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所感到的,不正如此麼?

全詩四層寫來一張一弛,頓挫抑揚,結構緊湊,音情配合極好。有正面描寫,有側面烘托,又運用象徵、想象和誇張等手法,特別是渲染大軍聲威,造成極宏偉壯闊的畫面,使全詩充滿浪漫主義激情和邊塞生活的氣息,成功地表現了三軍將士建功報國的英勇氣概。就此而言,又與《走馬川行》並無二致。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賞析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此詩是一首詠雪送人之作。天寶十三載(754),岑參再度出塞,充任安西北庭節度使封常清的判官。武某或即其前任。爲送他歸京,寫下此詩。“岑參兄弟皆好奇”(杜甫《渼陂行》),讀此詩處處不要忽略一個“奇”字。

此詩開篇就奇突。未及白雪而先傳風聲,所謂“筆所未到氣已吞”──全是飛雪之精神。大雪必隨颳風而來,“北風捲地”四字,妙在由風而見雪。“白草”,據《漢書。西域傳》顏師古注,乃西北一種草名,王先謙補註謂其性至堅韌。然經霜草脆,故能斷折(如爲春草則隨風俯仰不可“折”)。“白草折”又顯出風來勢猛。八月秋高,而北地已滿天飛雪。“胡天八月即飛雪”,一個“即”字,維妙維肖地寫出由南方來的人少見多怪的驚奇口吻。

塞外苦寒,北風一吹,大雪紛飛。詩人以“春風”使梨花盛開,比擬“北風”使雪花飛舞,極爲新穎貼切。“忽如”二字下得甚妙,不僅寫出了“胡天”變幻無常,大雪來得急驟,而且,再次傳出了詩人驚喜好奇的神情。“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美意境,頗富有浪漫色彩。南方人見過梨花盛開的景象,那雪白的花不僅是一朵一朵,而且是一團一團,花團錦簇,壓枝欲低,與雪壓冬林的景象極爲神似。春風吹來梨花開,竟至“千樹萬樹”,重疊的修辭表現出景象的繁榮壯麗。“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東方虯《春雪》),也以花喻雪,匠心略同,但無論豪情與奇趣都得讓此詩三分。詩人將春景比冬景,尤其將南方春景比北國冬景,幾使人忘記奇寒而內心感到喜悅與溫暖,着想、造境俱稱奇絕。要品評這詠雪之千古名句,恰有一個成語──“妙手回春”。

以寫野外雪景作了漂亮的開端後,詩筆從帳外寫到帳內。那片片飛“花”飄飄而來,穿簾入戶,沾在幕幃上慢慢消融……“散入珠簾溼羅幕”一語承上啓下,轉換自然從容,體物入微。“白雪”的影響侵入室內,倘是南方,穿“狐裘”必發炸熱,而此地“狐裘不暖”,連裹着軟和的“錦衾”也只覺單薄。“一身能擘五雕弧”的邊將,居然拉不開角弓;平素是“將軍金甲夜不脫”,而此時是“都護鐵衣冷難着”。二句兼都護(鎮邊都護府的長官)將軍言之,互文見義。這四句,有人認爲表現着邊地將士苦寒生活,僅着眼這幾句,誰說不是?但從“白雪歌”歌詠的主題而言,這主要是通過人和人的感受,通過種種在南來人視爲反常的情事寫天氣的奇寒,寫白雪的威力。這真是一支白雪的讚歌呢。通過人的感受寫嚴寒,手法又具體真切,不流於抽象概念。詩人對奇寒津津樂道,使人不覺其苦,反覺冷得新鮮,寒得有趣。這又是詩人“好奇”個性的表現。

場景再次移到帳外,而且延伸向廣遠的沙漠和遼闊的天空:浩瀚的沙海,冰雪遍地;雪壓冬雲,濃重稠密,雪雖暫停,但看來天氣不會在短期內好轉。“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二句以誇張筆墨,氣勢磅礴地勾出瑰奇壯麗的沙塞雪景,又爲“武判官歸京”安排了一個典型的送別環境。如此酷寒惡劣的天氣,長途跋涉將是艱辛的呢。“愁”字隱約對離別分手作了暗示。

於是寫到中軍帳(主帥營帳)置酒飲別的情景。如果說以上主要是詠雪而漸有寄情,以下則正寫送別而以白雪爲背景。“胡琴琵琶與羌笛”句,並列三種樂器而不寫音樂本身,頗似笨拙,但仍能間接傳達一種急管繁弦的場面,以及“總是關山舊別情”的意味。這些邊地之器樂,對於送者能觸動鄉愁,於送別之外別有一番滋味。寫餞宴給讀者印象深刻而落墨不多,這也表明作者根據題意在用筆上分了主次詳略。

送客送出軍門,時已黃昏,又見大雪紛飛。這時看見一個奇異景象:儘管風颳得挺猛,轅門上的紅旗卻一動也不動──它已被冰雪凍結了。這一生動而反常的細節再次傳神地寫出天氣奇寒。而那白雪爲背景上的鮮紅一點,那冷色基調的畫面上的一星暖色,反襯得整個境界更潔白,更寒冷;那雪花亂飛的空中不動的物象,又襯得整個畫面更加生動。這是詩中又一處精彩的奇筆。

送客送到路口,這是輪臺東門。儘管依依不捨,畢竟是分手的時候了。大雪封山,路可怎麼走啊!路轉峯迴,行人消失在雪地裏,詩人還在深情地目送。這最後的幾句是極其動人的,成爲此詩出色的結尾,與開篇悉稱。看着“雪上空留”的馬蹄跡,他想些什麼?是對行者難捨而生留戀,是爲其“長路關山何時盡”而發愁,還是爲自己歸期未卜而惆悵?結束處有悠悠不盡之情,意境與漢代古詩“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名句差近,但用在詩的結處,效果更見佳妙。

充滿奇情妙思,是此詩主要的特色(這很能反映詩人創作個性)。作者用敏銳的觀察力和感受力捕捉邊塞奇觀,筆力矯健,有大筆揮酒(如“瀚海”二句),有細節勾勒(如“風掣紅旗凍不翻”),有真實生動的'摹寫,也有浪漫奇妙的想象(如“忽如”二句),再現了邊地瑰麗的自然風光,充滿濃郁的邊地生活氣息。全詩融合着強烈的主觀感受,在歌詠自然風光的同時還表現了雪中送人的真摯情誼。詩情內涵豐富,意境鮮明獨特,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詩的語言明朗優美,又利用換韻與場景畫面交替的配合,形成跌宕生姿的節奏旋律。詩中或二句一轉韻,或四句一轉韻,轉韻時場景必更新:開篇入聲起音陡促,與風狂雪猛畫面配合;繼而音韻輕柔舒緩,隨即出現“春暖花開”的美景;以下又轉沉滯緊澀,出現軍中苦寒情事;……末四句漸入徐緩,畫面上出現漸行漸遠的馬蹄印跡,使人低迴不已。全詩音情配合極佳,當得“有聲畫”的稱譽。

岑參《春夢》賞析

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

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們思骨肉,念朋友,懷家鄉,憶舊遊,往往形於夢寐。這麼一件人人都會在日常生活遇到的小事,經過詩人們的藝術處理,就會成爲動人的形象,能夠更深刻和真摯地表達出內心所蘊藏的感情,使讀者感到親切和喜愛。岑參這首詩,就是寫夢而很成功的作品。

這首詩的前兩句寫夢前之思。在深邃的洞房中,昨夜吹進了春風,可見春天已經悄悄地來到。春回大地,風入洞房,該是春色已滿人間了吧,可是深居內室的人,感到有些意外,彷彿春天是一下子出現了似的。季節的更換容易引起感情的波動,尤其當寒冷蕭索的冬天轉到晴和美麗的春天的時候。面對這美好的季節,怎麼能不懷念在遠方的美人呢?在古代漢語中,美人這個詞,含義比現代漢語寬泛。它既指男人,又指女人,既指容色美麗的人,又指品德美好的人。在本詩中,大概是指離別的愛侶,但是男是女,就無從坐實了。因爲詩人既可以寫自己之夢,那麼,這位美人就是女性。也可以代某一女子寫夢。那麼,這位美人就是男性了。這是無須深究的。總之,是在春風吹拂之中,想到在湘江之濱的美人,相距既遠,相會自難,所以更加思念了。

後兩句寫思後之夢。由於白天的懷想,所以夜眠洞房,因憶成夢。在枕上雖只片刻功夫,而在夢中卻已走完去到江南(即美人所在的湘江之濱)的數千里路程了。用“片時”,正是爲了和“數千裏”互相對襯。這兩句既寫出了夢中的迷離惝恍,也暗示出平日的密意深情。換句話說,是用時間的速度和空間的廣度,來顯示感情的強度和深度。(宋晏幾道《蝶戀花》雲:“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即從此詩化出。)在醒時多年無法做到的事,在夢中片時就實現了,雖嫌迷離,終覺美好。誰沒有這種生活經驗呢?詩人在這裏給予了動人的再現。

岑參《逢入京使》賞析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天寶八載(749),岑參第一次遠赴西域,充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幕府書記。他告別了在長安的妻子,躍馬踏上漫漫征途。

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就在通西域的大路上,他忽地迎面碰見一個老相識。立馬而談,互敘寒溫,知道對方要返京述職,頓時想到請他捎封家信回長安去。此詩就描寫了這一情景。

第一句是寫眼前的實景。“故園”指的是在長安自己的家。“東望”是點明長安的位置。離開長安已經好多天,回頭一望,只覺長路漫漫,塵煙蔽天。

第二句帶有誇張的意味,是強調自己思憶親人的激情,這裏就暗暗透出捎家書的微意了。“龍鍾”在這裏是淋漓沾溼的意思。“龍鍾”和“淚不幹”都形象地描繪了詩人對長安親人無限眷念的深情神態。

三四句完全是行者匆匆的口氣。走馬相逢,沒有紙筆,也顧不上寫信了,就請你給我捎個平安的口信到家裏吧!岑參此行是抱着“功名只向馬上取”的雄心,此時,心情是複雜的。他一方面有對帝京、故園相思眷戀的柔情,一方面也表現了詩人開闊豪邁的胸襟。

這首詩的好處就在於不假雕琢,信口而成,而又感情真摯。詩人善於把許多人心頭所想、口裏要說的話,用藝術手法加以提煉和概括,使之具有典型的意義。清人劉熙載曾說:“詩能於易處見工,便覺親切有味。”(見《藝概。詩概》)在平易之中而又顯出豐富的韻味,自能深入人心,歷久不忘。岑參這首詩,正有這一特色。

岑參《虢州後亭送李判官使赴晉絳得秋字》賞析

西原驛路掛城頭,客散江亭雨未收。

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

要讀懂這首七絕,至少要掃除兩重障礙。其一,是詩的寫作年代及其時代背景;其二,是判斷最後一句話的語氣。

看題目,自然是送行之作。當時的虢州城,大抵依山建築。西原是城外一個地方。北出黃河的驛路是由城外繞山而去的。所以詩的開頭,纔有“西原驛路掛城頭”的話。此句驟看是寫景,城堞現出了一角,遠處有重重疊疊的山,驛路在山上穿行,看來就象掛在城頭似的;其實又是在敘事,點出送行題目。再把這第一句和次句連起來讀,還可以看到一個雨中送客的場景。除了城堞聳峙,遠山一抹,驛路蜿蜓之外,江邊還有送客亭;雨景中又彷彿可以看見行人上路,主人殷殷相送。純然以寫景來敘事達情,卻又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這是作者在攝取、提煉、表現三方面都下了力量的最好說明。

然而,這首詩不能看作是一般的送客應酬之作,詩人在詩中傾注的思想感情,要比單純的送別友人深廣得多。岑參是於乾元二年(759)至上元二年(761)出任虢州長史的,那時安史之亂還沒有結束。由於戰亂,國土破碎,人民罹難,詩人親眼見到過的開元盛世景象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就在這樣的背景上面,我們看到詩人感慨遙深地寫下了這兩句話:“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話裏隱藏着一段典故:有一年,漢武帝劉徹到河東(今山西地區)去,祭了后土之神,又坐船在汾水上游覽、飲宴,高興起來,做了一首《秋風辭》。有“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話。漢武帝在位五十多年,是漢朝的鼎盛時期,而唐朝從貞觀到開元一百多年間,國力之盛,比起漢武帝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安史之亂一來,卻突然落得如此可悲的局面,詩人自然是不能不有所感觸的。恰好李判官要到晉絳去,詩人於是含蓄地向朋友提出這樣的探問:“李判官呵!你到汾水上的時候,看看那裏的雲光山色,可還象漢武帝那個時代那樣雄偉壯麗麼?”很明顯,隱藏在這兩句話後面的,是詩人對於唐帝國衰落的深沉的嘆息。漢武帝的豪情勝概已經不可再見了,唐帝國的聲威功業難道也是這樣結束了嗎?一種對國家命運深切關懷的激情,在詩人胸中盪漾。有了這兩句,就給這首送行詩平添許多光彩,我們喜愛它,就不僅僅因爲它在藝術上的成就了。

岑參《寄左省杜拾遺》賞析

聯步趨丹陛,分曹限紫微。

曉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

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

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

詩題中的“杜拾遺”,即杜甫。岑參與杜甫在唐肅宗至德二年至乾元元年初(757─758),同仕於朝;岑任右補闕,屬中書省,居右署;杜任左拾遺,屬門下省,居左署,故稱“左省”。“拾遺”和“補闕”都是諫官。岑、杜二人,既是同僚,又是詩友,這是他們的唱和之作。

前四句是敘述與杜甫同朝爲官的生活境況。詩人連續鋪寫“天仗”、“丹陛”、“御香”、“紫微”,表面看,好象是在炫耀朝官的榮華顯貴;但揭開“榮華顯貴”的帷幕,卻使我們看到另外的一面:朝官生活多麼空虛、無聊、死板、老套。不是麼?每天他們總是煞有介事、誠惶誠恐地“趨”(小跑)入朝廷,分列殿廡東西。但君臣們辦了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定了什麼興利除弊、定國安邦之策呢?沒有。詩人特意告訴我們,清早,他們隨威嚴的儀仗入朝,而到晚上,唯一的收穫就是沾染一點“御香”之氣而“歸”罷了。“曉”、“暮”兩字說明這種庸俗無聊的生活,日復一日,天天如此。這對於立志爲國建功的詩人來說,怎能不感到由衷的厭惡?

五、六兩句,詩人直抒胸臆,向老朋友吐露內心的悲憤。“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這兩句中,“悲”字是中心,一個字概括了詩人對朝官生活的態度和感受。詩人爲大好年華浪費於“朝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的無聊生活而悲,也爲那種“聯步趨丹陛,分曹限紫微”的木偶般的境遇而不勝愁悶。因此,低頭見庭院落花而倍感神傷,擡頭睹高空飛鳥而頓生羨慕。如果我們聯繫當時安史亂後國家瘡痍滿目、百廢待興的時事背景,對照上面四句所描寫的死氣沉沉、無所作爲的朝廷現狀,就會更加清楚地感到“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兩句,語憤情悲,抒發了詩人對時事和身世的無限感慨。

詩的結尾兩句,是全詩的高潮。闕事,指缺點、過錯。有人說這兩句是吹捧朝廷,倘若真是這樣,詩人又何須“悲花落”、“羨鳥飛”,甚至愁生白髮呢?很顯然,這“聖朝無闕事”,是詩人憤慨至極,故作反語;與下句合看,既是諷刺,也是揭露。只有那昏庸的統治者,纔會自詡聖明,自以爲“無闕事”,拒絕納諫。正因爲如此,身任“補闕”的詩人見“闕”不能“補”,“自覺諫書稀”,一個“稀”字,反映出詩人對文過飾非、諱疾忌醫的唐王朝失望的心情。這和當時同爲諫官的杜甫感慨“袞職曾無一字補”(《題省中壁》)、“何用虛名絆此身”(《曲江二首》),是語異而心同的。所以杜甫讀了岑參詩後,心領神會,奉答曰:“故人得佳句,獨贈白頭翁。”(《奉答岑參補闕見贈》)他是看出岑詩中的“潛臺詞”的。

這首詩,採用的是曲折隱晦的筆法,寓貶於褒,棉裏藏針,表面頌揚,骨子裏感慨身世遭際和傾訴對朝政的不滿。用婉曲的反語來抒發內心憂憤,使人有尋思不盡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