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與朱熹

辛棄疾與朱熹有着怎樣的故事呢?辛棄疾是叱吒風雲,憂國憂民的抗金名將,而朱熹一個熱心教育、窮研理學的哲學家,兩人到底有着怎樣的交情呢?

辛棄疾與朱熹

萬人傑與百世師的交情:辛棄疾與朱熹

宋慶元六年,朱熹溘然下世,但門庭冷清得很。

此前他因再三秉直論事,得罪了權相韓侂冑等人,被一衆小人羅列罪名,刻意抹黑,不獨學問被斥爲“僞學”,他本人也從一代大儒的身份,變成了僞學甚至逆黨的魁首。

門人弟子大多已遁走江湖,以避禍端。更有軟弱的,公開表示跟朱熹脫離關係,“過門不入”,“以自別其非黨”。此時天下正“談硃色變”,人情涼薄如此,哪裏會有什麼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弔唁他。

辛棄疾就來了。

若果說他們有很深的交情,也不見得。大抵辛棄疾敬服朱熹的德行學問,視爲師長輩,朱熹也欣賞辛棄疾的氣節性情,雖然比辛大十歲。加之二人都堅持對金作戰,反對議和,故彼此惺惺相惜。

早年他們曾同遊武夷山,辛棄疾乘興寫了十首詩,以“山中有客帝王師”稱讚朱熹。朱熹當時也寫了一組詩,紀念這一次旅途。後來辛棄疾跟好友陳亮約朱熹一同過鵝湖討論天下大勢,朱熹當時離鵝湖並不算太遠,不過沒有赴會。

當然,朱熹給陳亮寫信時說不願過問時局,想隱居讀書自處,這只是託詞。其實朱、陳二人此前就國事學問等,已有過數番深入辯論,陳亮自視甚高,朱熹不與會也在情理。

此番朱熹下世,多少往日親近的門徒友人都只敢將拜祭放在心上,甚至到了“門生故舊至無送葬者”的地步,更勿論在這個時間替朱熹正名。然而辛棄疾不單止來了,還帶來了令天下震動的祭文,稱朱熹“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公然逆浪潮而立,絲毫沒有妥協退縮的餘地。

時至今日,有心人給朱熹的抹黑都沒有消除乾淨,民間仍然傳說他的種種“惡行”,把朱熹拉低至道德底線之下來諷刺,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很簡單一點,如果朱熹德行有問題,那麼他的牌位絕不會被後世請入孔廟,作爲讀書人的楷範來奉祀。一個人能成爲百世師,他必須先是立得住的人。

辛棄疾也是立得住的人。

這時的辛棄疾已經六十一歲,容貌衰朽,走到了人生尾段。想當時辛棄疾才二十多歲,帶着五十騎人馬闖入五萬大軍中,生擒叛徒,從容退走,當場竟無一人敢阻攔。如此驍勇威俊,簡直絕倫。

人終於敵不過時間的銷磨。萬人傑如辛棄疾,誰忍心看到他壯志未酬,馮唐先老?在紀念朱熹下世的詞作《感皇恩》中,直言“白髮多時故人少”,令人腸爲之折。

但即便如此,辛棄疾性情始終如一,陳亮後來稱讚他“撓弗濁,澄弗清”,立身渾然自如,並非虛言。什麼事當爲,他拎得很清,只看義在何處,行去莫問前途。

一個人是否立得住,放眼過去,最突出的就是在世局的關節點上,他是怎麼做的。這次過來拜祭朱熹,跟四十年前相比,同樣的“雖千萬人吾往矣”,但更能顯出辛棄疾作爲士大夫的節氣,立身堂堂正正,凜然不爲濁流所動。

朱熹與辛棄疾

一個熱心教育、窮研理學的.哲學家;一個是叱吒風雲,憂國憂民的抗金名將,兩人會結成莫逆之交,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事。然而,朱熹與辛棄疾之間的深厚友誼卻是有口皆碑的。著名理學家陳亮稱他們一個是“人中之龍”,身備陽剛正氣的一代儒宗; 一個是“文中之虎”,壓倒一世英豪的奇傑,他們二人堪稱南宋時期的“雙子星座”。

辛棄疾(1140-1207年),原字坦夫,改字幼安,號稼軒居士,山東歷城人。他不僅是名垂千古的愛國名將,也是南宋詞人中最傑出的代表,他的詞奔入激越、沉鬱悲壯,與北宋蘇東坡並稱“蘇辛”,爲豪放派詞人的代表。

辛棄疾與朱熹的密切交往,應追溯到南宋孝宗淳熙年間。淳熙七年(1180年)冬,辛棄疾調節器任隆興府知府兼江西安撫使,時值嚴重旱災,辛棄疾擔負起救荒使命,在大街上貼出賑濟榜文,只用八字:“劫禾者斬,閉糶着配!”朱熹讚揚他,說“這便見得他有才”,表示欽佩。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擔任提舉兩浙東路常平茶鹽公事。時值饑荒,一些貪官污吏從中橫徵暴斂,致使民不聊生,有些不法商貿爲了逃稅,還與地方官勾結,賄賂,打着官方旗號以營私。朱熹聽辛棄疾說“糞向亦插德壽宮旗子”,開始不信,後來“提舉浙東,親見如此”,便表示對辛棄疾更加信任。

淳熙九年(1182年),辛棄疾被朝廷一度罷史,閒居上饒,朱熹聽說後爲之憤憤不平。他經常對其弟子說“辛幼安是個人才,豈有使不得之理!”還稱讚他“卓犖奇才,疏通遠識!”“經綸事業,有股肱王室之心;遊戲文章,亦膾炙士林之口。”

紹熙元年(1190年)朱熹任漳州知州時,看到豪強地主兼併,侵吞土地嚴重,農民深受其害於是農民和一些中小地主一致要求清查土地,推行按實有土地負擔稅、役的“經界法”,朱熹便建議推行此法,但遭豪強反對。紹熙二年冬,在家閒居十年之久的辛棄疾被朝廷起用爲福建提刑。他通過調整,認爲朱熹的建議是對的,便在汀州大力推行“經界法”,受到百姓擁戴,因而更加欽佩朱熹。紹熙三年(1192年)九月,辛棄疾任福建提刑兼任福建路安撫使不久,辛棄疾便親往在建陽考亭閒居的朱熹問政,朱熹贈他三句話:“臨民以寬,待士以禮,馭吏以嚴。”希望他要仁刑兼施,政教並化,寬嚴齊用。辛棄疾虛心聽從忠告,使他在福建治政名聲鵲起。

作爲“一代儒宗”的朱熹。雖以身心寄託於道德性理之上,重“內省”,而不似辛棄疾之戎馬倥傯,重外在功利,但兩人抗金復國的主張是一致的。早在隆興元年(1163年),朱熹在給孝宗皇帝《癸未垂拱奏札》中就講到對金兵南侵,“非戰無以復仇,非守無以制勝,是皆天理之自然。”他還說“斷以義理之公,閉關絕約,任賢使能,立綱紀,勵風俗”。他的這些情況,總是受到主和派的阻撓,便多次辭官不做,以示抗議。然而,他定居建陽後,仍不時掛念着國家大事。他在《崇安劉勉之墓表文》中說:“是時國家南渡,幾十年謀復中原以攄宿憤,未有一定之計。”而辛棄疾這位抗金名將也因遭主和派排斥、誣陷被貶,但他抗金意識始終不減。乾道元年(1165年),辛棄疾從爲拯救大局出發,冒着越職之罪,奏進朝廷,寫成著名的《美芹十論》,主張“應爭取主動,不能和戰之權常出於敵”。紹熙三年(1192年)冬,辛棄疾告別朱熹赴臨安後,在《論荊襄上流爲東南重點》的答對札子中,申訴了自己抗金的戰略見解,提出“居安慮危”的衷心期望。但皇帝並無大志,對他提出的見解未予重視。後來,辛棄疾又遭到諫官的彈劾,以“殘酷貪饕,奸贓狼籍”的莫須有罪名被貶,再度回到武夷山當了個掛名的衝佑觀提舉。過了一年,連武夷山衝佑觀的掛名職務也被罷免了,回到江西帶湖閒居。

雖然朱、辛兩人在政治上不得志,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更加密切了。紹熙三年(1192年)冬,宋光宗召見辛棄疾。辛棄疾在赴臨安行程前,特意赴建陽考亭拜訪了朱熹。

紹熙四年(1193年)8月,辛棄疾在朝只當了幾個月的大府卿後,又再次任福建安撫使。當年9月,辛棄疾再次到建陽會見朱熹,兩人同遊武夷,泛舟九曲,朱、辛二人看到武夷楓葉搖紅,溪潭轉碧,山水如畫,詩興大發,當即各自吟賦了自己的《武夷棹歌》,除了朱熹首唱出膾炙人口的十首《武夷棹歌》外,辛棄疾亦作棹歌十首,其九曰:

山中有客帝王師,

日日吟詩坐釣磯。

費盡煙霞供不足,

幾時西伯載將歸。

在辛棄疾眼裏,朱熹是一個隱臥山中的“帝王師”,他希望終究有一天會有“西伯”來把這個懷才不遇的白髮隱臣起用。當夜,朱熹又爲辛棄疾的二齋室書寫“克己復孔”、“夙興夜寐”贈之。

宋寧宗時,右丞相趙汝愚薦進朝廷作侍講的朱熹,看到奸相韓侂冑居功自傲、擅自弄權,就向皇帝彈劾他“擅權害政”的罪狀。由於韓侂冑的勢力遠過於趙汝愚,因此,朱熹不但未能扳倒韓侂冑,反而被罷免侍講之職。慶元三年(1197年)冬,韓侂冑等宣佈道學爲“僞學”,將朱熹列爲“僞學逆黨”之魁,限制他們的活動,這就是有名的“慶元dang禁”。對於韓侂冑的所作所爲,辛棄疾非常氣憤。辛棄疾當年擔任具有實權的浙東安撫使,就是由於韓侂冑不容他實施北伐大業而被解除職務的。爾後,韓侂冑想借用辛棄疾名聲起用他時,辛棄疾憤然說道:“韓侂冑豈是能用辛稼軒來建立功名的人!我辛稼軒又片麼會依附韓侂冑以求取富貴呢?”

由於共同的命運,使朱熹與辛棄疾更加“相交既久、相見亦深”。陳亮死後,辛棄疾對朱熹的學識品行愈見親敬。朱熹亦以“施展傑出的才幹,以報朝廷”來期許辛棄疾。慶元三年(1197年)朱熹給在武夷山衝佑觀任職的辛棄疾信中,又以“克己復禮”相勉。

辛棄疾與朱熹不尋常的交往令人欽佩。辛棄疾認爲自唐堯以來的幾千年中,能與朱熹相比的僅有二、三人。他所作的《酬朱晦翁》詩曰:

西風捲盡擴霜筠,碧玉壺天天色新。

風歷半千開誕日,龍山重九逼佳辰。

先心坐使鬼神伏,一笑能回宇宙春。

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

慶元六年(1200)三月,時值梅雨時節,朱熹由於久病,“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時年71歲。當時,朝廷下令禁止其朋友、門人到考亭會葬,但辛棄疾義無反顧,不怕風險連累,作祭文以掉之。十一月二十日,朱熹葬於建陽市唐石裏後塘九峯山下大林谷。辛棄疾痛哭萬分到:“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此外,他還寫下《感皇恩,讀〈莊子〉,聞朱晦庵即世》一詞。詞中雲:“案上數篇書,非莊即老。會說忘言始知道;萬言千語,不自能忘堪笑。今朝梅雨霽,青天好。一舊社會一丘,輕衫短帽,白髮多時幫人少。子云何在,應有玄遺劃,江河流日夜,何時了?”辛痙疾以漢代揚雄(子云)所作《太玄》經比擬朱熹的著作,並化用杜甫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稱頌朱熹的文章、事業不朽。從這一史實,不難看出辛棄疾對朋友朱熹肚膽相照的真摯友誼。

日本學者村上哲見評價他們之間真摯的友誼時說:“一個善於思維的人與一敢作敢爲的人能結交厚誼,令人欽佩,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