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天南地北的老同學紛紛開着自駕車榮歸故里。回來了，必然要做兩件事，一是看望父母，二是拜訪同學。我當然屬於“拜訪”之列。大家彷彿統一口徑似的：不湊人堆，不趕那個熱鬧，遊覽那些被人爲修飾過的假山假水，哪有老同學見面好啊！是啊，我們有的同學已經20多年未曾謀面了，如果不互報姓名，恐怕在大街上見到仍然形同陌路了。
想當年，我們是唱着“20年後再相會”離開校園的，現在一個個都是這個局長那個書記的，再不濟的也混了個什麼部門經理的。事業有成，心情舒暢。大家暢所欲言，開懷暢飲。面對昔日同學，各自介紹這些年來的奮鬥歷程，箇中當然少不了一些必要的藝術表達。輪到我的時候，我非常平靜地說：“我沒有什麼奮鬥史可介紹的，因爲我一直在做教師，平平淡淡，真真實實，無權無勢，清清白白。”我仔細地數了一數，像我這樣一直做教師的，在座的惟有我一個。大家好像安慰我似的：現在做教師好啊，既穩定，待遇又高。我知道大家都是善意的，沒有什麼瞧不起我的。要知道，在學校那會兒，我可是他們的“領導”啊。當然，我也沒有必要去自卑。
有一位老同學突然站了起來，對大家說：“我們一定要敬老包一杯酒，是他一直在爲我們堅守着教育崗位，要不然我們這些學師範的真的是對不起人民了。”他是我初中的同桌老歪，因爲他的嘴有點歪。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閃動着淚花，他對教師有着一份特別的情感。他的父母都是甘守清貧的中學教師，前不久他纔料理好父親的後事。送走了雙親，他回來的機會可能就少了。臨走的時候喊我出去坐了坐，本來氛圍非常好，我們一邊品茗，一邊回想當年，順便也相互問一問其他同學的近況。可是時間不長，他的手機老是響個不停。他一會兒說不好意思，一會兒講對不起，弄得我心情十分不爽。後來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幾乎是命令地：請把手機關掉！
大家一起站起來，十分真誠地（至於這一點，我沒有任何的懷疑）敬了我一杯酒。往下的場景越來越混亂：有男女調情的，有互相恭維的，有酒喝多了胡說八道的……更讓我不能容忍的是手機響個不停，大家川流不息地離開座位去接電話，甚至有人接了電話突然失蹤了。如果不是礙於同學情面，我真的會拂袖而去。我注意了一下，只有老歪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埋頭抽菸，不時地歪過腦袋跟我說上幾句，生怕我受了冷落。
正在大家紛紛離席的時候，老歪突然將酒盅猛烈撞擊桌面，聲音低沉卻十分有力量地說：“都給我聽着，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塊，還是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吃頓飯吧！”
其實我也明白，大家不可能再像學生時代那樣走到一塊、坐到一起了。因爲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魔鬼”，在很多的情況下，這個“魔鬼”支配着我們每個人的行爲。
老歪終於喝高了，我攙扶着他漫步在大街上，他一會兒吶喊，一會兒歌唱，一會兒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我，一言不發，弄得我不好意思。我只好開開玩笑：我又不是美女，有什麼好看的？
老歪突然哭了，哭得悲慟欲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