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歸園田居前3首賞析

《歸園田居》是晉宋時期文學家陶淵明的組詩作品,共五首(一本作六首)。下面是yjbys小編爲大家整理的前3首賞析,歡迎閱讀!

陶淵明歸園田居前3首賞析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賞析

  少無適俗韻①,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②,一去三十年③。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④。開荒南野際⑤,守拙歸園田⑥。

  方宅十餘畝⑦,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⑧,桃李羅堂前⑨。

  曖曖遠人村⑩,依依墟里煙⑾。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⑿。

  戶庭無塵雜⒀,虛室有餘閒⒁。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⒂。

【註釋】

①適俗:適應世俗。韻:情調、風度。

②塵網:指塵世,官府生活污濁而又拘束,猶如網羅。這裏指仕途。

③三十年:吳仁杰認爲當作“十三年”。陶淵明自太元十八年(三九三)初仕爲江州祭酒,到義熙元年(四○五)辭彭澤令歸田,恰好是十三個年頭。

④羈鳥:籠中之鳥。池魚:池塘之魚。鳥戀舊林、魚思故淵,借喻自己懷戀舊居。

⑤南野:一本作南畝。際:間。

⑥守拙:守正不阿。潘岳《閒居賦序》有“巧官”“拙官”二詞,巧官即善於鑽營,拙官即一些守正不阿的人。守拙的含義即守正不阿。

⑦方:讀作“旁”。這句是說住宅周圍有土地十餘畝。

⑧蔭:廕庇。

⑨羅:羅列。

⑩暖曖:暗淡的樣子。

⑾依依:輕柔的樣子。墟里:村落。

⑿這兩句全是化用漢樂府《雞鳴》篇的“雞鳴高樹顛,犬吠深宮中”之意。

⒀戶庭:門庭。塵雜:塵俗雜事。

⒁虛室:閒靜的屋子。餘閒:閒暇。

⒂樊:柵欄。樊籠:蓄鳥工具,這裏比喻仕途。返自然:指歸耕園田。這兩句是說自己象籠中的鳥一樣,重返大自然,獲得自由。

【賞析】

公元405年(東晉安帝義熙元年),陶淵明在江西彭澤做縣令,不過八十多天,便聲稱不願“爲五斗米向鄉里小兒折腰”,掛印回家。從此結束了時隱時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終老田園。歸來後,作《歸園田居》詩一組,共五首,描繪田園風光的美好與農村生活的淳樸可愛,抒發歸隱後愉悅的心情。這是第一首。

陶詩通常呈現素淡平易的面貌,不見組織雕鏤之工。然而蘇東坡說:“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與蘇轍書》)又說:“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句。”(《冷齋詩話》引)東坡偏愛陶公之爲人,尤推崇其詩,以爲自古無人能及,反覆吟詠,爛熟在胸,並一一唱和,著有《和陶集》,體驗實較常人爲深。我們便以這一首爲例,主要談其質樸中的深味,散緩中的精巧,其它問題,便不多作議論。

起首四句,先說個性與既往人生道路的衝突。韻、性,都是指爲人品格與精神氣質。所謂“適俗韻”又是什麼呢?無非是逢迎世俗、周旋應酬、鑽營取巧的那種情態、那種本領吧,這是詩人從來就未曾學會的東西。作爲一個真誠率直的人,其本性與淳樸的鄉村、寧靜的自然,似乎有一種內在的共通之處,所以“愛丘山”。前二句表露了作者清高孤傲、與世不合的性格,爲全詩定下一個基調,同時又是一個伏筆,它是詩人進入官場卻終於辭官歸田的根本原因。但是,人生常不得已。作爲一個官宦人家的子弟,步入仕途乃是通常的選擇;作爲一個熟讀儒家經書、欲在社會中尋求成功的知識分子,也必須進入社會的權力組織;便是爲了供養家小、維持較舒適的日常生活,也需要做官。所以不能不違逆自己的“韻”和“性”,奔波於官場。回頭想起來,那是誤入歧途,誤入了束縛人性而又骯髒無聊的世俗之網。“一去三十年”,當是“十三年”之誤。從陶淵明開始做官到最終歸隱,正好是十三年。這一句看來不過是平實的紀述,但仔細體味,卻有深意。詩人對田園,就像對一位情誼深厚的老朋友似地嘆息道:“呵,這一別就是十三年了!”內中多少感慨,多少眷戀!但寫來仍是隱藏不露。

下面四句是兩種生活之間的過渡。雖是“誤入塵網”,卻是情性未移。“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兩句集中描寫做官時的心情,從上文轉接下來,語氣順暢,毫無阻隔。因爲連用兩個相似的比喻,又是對仗句式,便強化了厭倦舊生活、嚮往新生活的情緒;再從這裏轉接下文:“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就顯得自然妥貼,絲毫不着痕跡了。“守拙”迴應“少無適俗韻”——因爲不懂得鑽營取巧,不如抱守自己的愚拙,無須勉強混跡於俗世;“歸園田”迴應“性本愛丘山”——既有此天性,便循此天性,使這人生自然舒展,得其所好。開始所寫的衝突,在這裏得到了解決。

從衝突中擺脫出來,心中歡喜,情緒開張,以下八句,便以欣欣之筆,詠唱居所一帶的風光。這裏描寫的一切,是極爲平常的。你看:土地,草房;榆柳,桃李;村莊,炊煙;狗吠,雞鳴。但正是這些平平常常的事物,在詩人筆下,構成了一幅十分恬靜幽美、清新喜人的圖畫。在這畫面上,田園風光以其清淡平素的、毫無矯揉造作的天然之美,呈現在我們面前,使人悠然神往。這不是有點兒像世外桃源的光景嗎?“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桃花源記》)其實,幻想的桃源也好,現實的鄉村也好,都是表現着陶淵明的一種理想:合理的社會,應當是沒有競爭、沒有虛僞、沒有外加的禮儀束縛,人人自耕自食的社會。這種社會當然不可能實現;陶淵明筆下的鄉村,也有意忽略了生活艱難和殘酷的一面。但作爲詩的構造,卻給人以美的安慰。——文學常常起着這樣的作用。

這一段初讀起來,只覺得自然平淡,其實構思安排,頗有精妙。“方(同“旁”)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是簡筆的勾勒,以此顯出主人生活的'簡樸。但雖無雕樑畫棟之堂皇宏麗,卻有榆樹柳樹的綠蔭籠罩於屋後,桃花李花競豔於堂前,素淡與絢麗交掩成趣。前四句構成一個近景。但陶淵明要描寫出和平安寧的意境,單這近景還不足顯示。所以接着把筆移向遠處的景象:“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曖曖,是模糊不清的樣子,村落相隔很遠,所以顯得模糊,就像國畫家畫遠景時,往往也是淡淡勾上幾筆水墨一樣。依依,形容炊煙輕柔而緩慢地向上飄升。這兩句所描寫的景緻,給人以平靜安詳的感覺,好像這世界不受任何力量的干擾。從四句近景轉到兩句遠景,猶如電影鏡頭慢慢拉開,將一座充滿農家風味的茅舍融化到深遠的背景之中。畫面是很淡很淡,味道卻是很濃很濃,令人胸襟開闊、心曠神怡。讀到這裏,人們或許會覺得還缺少點什麼。是的,這景象太過清靜,似乎少一點生氣。但詩人並沒有忘記這一點,請聽,“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一下子,這幅美好的田園畫不是活起來了嗎?這二句套用漢樂府《雞鳴》“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宮中”而稍加變化。但詩人絕無用典炫博的意思,不過是信手拈來。他不寫蟲吟鳥唱,卻寫了極爲平常的雞鳴狗吠,因爲這雞犬之聲相聞,才最富有農村環境的特徵,和整個畫面也最爲和諧統一。隱隱之中,是否也滲透了《老子》所謂“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民老死不相往來”的理想社會觀念?那也難說。單從詩境本身來看,這二筆是不可缺少的。它恰當地表現出農村的生活氣息,又絲毫不破壞那一片和平的意境,不會讓你感到喧囂和煩躁。以此比較王籍的名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那種爲人傳誦的所謂“以動寫靜”的筆法,未免太強調、太吃力。

從寫景轉下來,是這樣兩句:“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塵雜是指塵俗雜事,虛室就是靜室。既是做官,總不免有許多自己不願乾的蠢事,許多無聊應酬吧?如今可是全都擺脫了,在虛靜的居所裏生活得很悠閒。不過,最令人愉快的,倒不在這悠閒,而在於從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全詩便以這樣兩句收結:“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自然,既是指自然的環境,又是指順適本性、無所扭曲的生活。這兩句再次同開頭“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相呼應,同時又是點題之筆,揭示出《歸園田居》的主旨。但這一呼應與點題,絲毫不覺勉強。全詩從對官場生活的強烈厭倦,寫到田園風光的美好動人,新生活的愉快,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這樣的結尾,既是用筆精細,又是順理成章。

自來評陶詩者,多強調其自然簡淡的風格,至有“陶淵明直是傾倒所有,借書於手,初不自知爲語言文字”,“淵明所謂不煩繩削而自合”之類的說法。其實,詩總是詩,“自然”的藝術仍然是藝術,甚至是一種不易求得的藝術。真正隨意傾吐、毫不修磨,也許稱得上“自然”,但絕非“自然”的藝術。從這詩來看,在謀篇佈局、逐層推進,乃至每個細節的刻畫方面,都非草率從事,實是精心構思、斟字酌句、反覆錘鍊的結晶。只是有一種真實的情感始終貫穿在詩歌中,並呈現爲一個完整的意境,詩的語言完全爲呈現這意境服務,不求表面的好看,於是詩便顯得自然。總之,這是經過藝術追求、藝術努力而達到的自然。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二)賞析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

  時復墟里人,披衣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桑麻日已長,我志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這一首,寫作者歸田後的閒適自得生活和對於莊稼的濃厚情感。全詩可分爲三層意思:開端四句是寫田園生活的靜謐;中間四句是寫生活在田園與田夫野老相得的志趣;末四句是寫作者對農作物的關注和與之共命運的情感。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中的野外、窮巷,是與繁華鬧市、官場爭鬥相對立的。輪,車輪。鞅,駕車時馬頸上套用的皮帶。輪鞅,指車馬。這兩句寫農村荒野僻靜,少有應酬交往。農村雖處“野外”,只有“窮巷”,但卻沒有“人事”的煩惱和“輪鞅”的喧譁,作者暗中流露出欣喜快慰之情。

“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荊扉”是柴門。這兩句寫作者歸隱後生活簡陋愉快,思想單一純真。他安貧樂道,以守志爲榮,以幽居爲樂,“以善自名”。“絕塵想”三字,看出他摒棄了個人利慾雜念,與當權者作了最後決裂。這是由於“立善”的信念支持着他,使他保持了名節。

從這兩句詩我們看到作者初歸田園,頗有幾分閒適。他一邊勞動,一邊讀書賦詩,飲酒彈琴,過着悠遊自得的生活。他開初的勞動不象後來那樣艱苦,生活也不象後來那樣貧窮。這是因爲他剛辭彭澤縣令,還略有餘資,猶有儲存。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他有奴子。漢晉時候的奴子,是不但侍候主人,並且給主人種地、營商的,正是生財器具。所以雖是淵明先生,也還略略有些生財之道在”。故在衣食溫飽之餘,得以逍遙自樂,這正是初歸田園時的生活寫照。

“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曲中”一作“里人”。似以“里人”爲是。作者在耕作之餘與農民隨意交往,親密無間。他沒有封建士大夫的架子,是那樣平易近人;而農民也把他當作知己,熱誠相待,這比起在官場“束帶見督郵”的拘謹來,是多麼自在!“時復”二句,生動地寫出詩人勞動之餘與農民隨意攀談交往的情狀。

他們攀談些什麼呢?“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不言它事,唯道桑麻,說明已無塵世的奢想。他歸田後專心致力農事,對親手種植的莊稼十分關切,他是真心歸耕田園,不象某些人爲了竊取名利而假隱,也不象某些人雖不滿統治者,但又眷戀利祿而作“中隱”,他是從思想上行動上與統治者作了真正的決裂。他身在田園,志在田園,言行一致,表裏如一。清代溫汝能說;“‘相見’二語,逼真田家氣象,陶詩多有真趣,此類是也”。

詩人的思想感情與莊稼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他爲莊稼的茁壯成長,耕地面積的日益擴大而興奮、而喜悅;又爲莊稼遭霜霰侵襲凋零而擔心、而憂慮,故說“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他這種關心農事,與農家通聲息的行爲,在門閥等級森嚴的時代,是值得肯定的。

對作者寄慨田園的詩歌,我們應作出實事求是的評價。方東樹說:“‘桑麻日已長’以下乃申續樂意耳。只就桑麻言,恐其零落,方見真意實在田園,非喻己也”,這評價是符合詩人創作思想的。但也曾有人違背作品原意去任意比附,以見微言大義,把這首詩硬說成是政治詩。如元人劉履說;“然我之生理有成,而志願已遂,但恐天時變革,霜霰凋傷而零落同於草莽耳。蓋是時朝將有傾危之禍,故有是喻。然則靖節雖處田野而不忘憂國,於此可見矣”。其實完全是牽強附會,歪曲了作者的寫作意圖。我們認爲結尾兩句憂念農事,形象鮮明,含義深邃,恰妙在不假雕飾。

全詩質樸自然,不借典故,不用麗藻。敘事寫物,樸實無華;抒情遣興,真切直率。語言明白省淨,韻味幽深,耐人咀嚼。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三)賞析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上首寫桑麻,這首寫種豆,在組詩上次序井然。作者雖志在田園,但初歸時的勞動效果不大理想,莊稼長得不好,豆苗還沒有草多。這一方面是因土地荒蕪貧瘠,雜草叢生,地廣人稀,難以根除;另一方面也說明他不善於勞動,一個封建士大夫,剛離官職的縣太爺,既沒有耕作經驗,又沒有耕作能力,種不好莊稼,也是情理中的必然。他對“草盛豆苗稀”的狀況是不甚滿意的,但不文過非,這符合他一貫“任真自得”的性格。蕭統說他爲人率直,不矯飾言辭,曾與人飲酒,不論貴賤,若先醉,便對客人說:“我醉欲眠,卿可去!”詩人襟懷坦蕩如此。

儘管豆苗長得不景氣,可他卻付出了辛勤的勞動:“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晨興”寫早起;“帶月”寫晚歸,看出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辛勞。“理荒穢”,寫他歸耕後墾荒工作的艱難。儘管每天勞動時間很長,從日出到月出,身體很疲憊,然而詩人沒有絲毫怨言,反而有“帶月荷鋤歸”的悠閒筆調寫出他勞動後的輕快。我們好象看見詩人在月出山崗後,心滿意得地扛着鋤頭,哼着詩句,漫步歸家的情景。此時,人與月與自然環境構成了一個和諧的統一體,詩人心靈的舒暢,通過藝術的筆觸,淨化爲一種崇高的自然美、精神美、詩歌美,活脫出一個美好靜謐的意境和悠閒自得的形象。“帶月”句可說是神來之筆,它變勞苦爲歡快,化睏倦爲輕鬆,具有點染之功。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道,是指從南山歸家途中的小道,它偏僻荒野,草木叢生,難以行走。這兩句是進一步寫田園荒蕪,歸耕艱難。以上六句敘寫耕作生活,真切樸實,宛如在目。

最後作者抒發感慨:“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夕露沾衣,本使人不快,而詩人卻說“不足惜”,只要使“願”無違。他的“願”究竟是什麼?它既有儒家潔身自好、安貧樂道的思想,亦有道家的反樸歸真、順應自然的意念,並且這二者常常融爲一體。因此,他把勞動當作“立善”的手段,精神的寄託,生活的依靠,理想的歸宿。只要保持名節,他勞而怨。末兩句在詩意上作一轉折,使作品進入一個思想高度,韻味悠深,耐人尋繹。

這首五言詩,主要是採用“賦”的手法,通過敘事來表現思想感情,其中沒有景物的描寫、氣氛的烘托,也沒有比興的運用,幾乎全用敘述,只在未尾稍發議論,以點明其主旨。全詩敘寫真實,發自肺腑,所以《後山詩話》說:“淵明不爲詩,寫其胸中之妙爾。”《藏海詩話》說:“子由敘陶詩,‘外枯中膏,質而實綺,癯而實腴’,乃是敘意在內者也。”日本學者近藤元粹說這首詩是“五古中之精金良玉”。陶詩受到中外詩評家的如此讚譽,可見其征服人心的藝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