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敘述視角

紅樓夢》通過精心安排視角的流動和巧妙運用雙重複合視角,使人物性格更加突出、敘事結構更加巧妙。

《紅樓夢》的敘述視角

《紅樓夢》採用了流動視角,從全知到限知,又由限知到全知使觀察者的角度在不同人物之間進行轉換,取得了形神兼備的效果。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敘事張力和審美效果。

 一.《紅樓夢》中的全知視角敘事

中國古典小說特別是古典白話小說的敘事大都採用全知視角,作者以說書人的口吻講述故事,而說書人雖不是故事中的人物,也並不參加故事的全過程,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以洞察一切。《紅樓夢》的敘述者是石頭,就是一個全知全能的敘述者,作者選擇全知的敘事視角是與它所敘述的對象相適應的。《紅樓夢》描寫的是一個封建家族的興衰的歷史,這個家族 的內外有非常複雜的社會聯繫,從皇公貴族到男僕丫環,上下不下數百人,可以說是當時封建社會的一個縮影,因此,就它反映生活的廣度和時間的誇度來說,都不可能是現實中某一個實在的人所能感知了解和經歷的。而《紅樓夢》採用石頭的全知視角,在審美上的新創造更突 出地表現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特別是人物的心理描寫方面。全知的視角運用,不僅可以充分地描述人物的外在活動,而且由於敘述人能自由地出入人物的內心世界,深入到 人物的內心活動,人物內心最隱蔽的思想感情和心理活動都能被揭示出來。我們先來看 看第二十九回是怎樣運用全知視角敘述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心理活動的。

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癡病,況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因你也將真心真意隱瞞起來,只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只用假意,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爭。即如此刻,寶玉的內心想的是:“別人不知我的心,還有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裏眼裏只有你!你不能爲我煩惱,反來以這話奚落堵我。可見我心裏一 時一刻白有你!你竟心裏沒我。”心裏這意思,只是口裏說不出來。那林黛玉心裏想着 :“你心裏自然有我,雖有‘金玉相對’之說,你豈是重這邪說不重我的。我便時常提 這‘金玉’,你只管瞭然自若無聞的,方見得是待我重,而毫無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 ‘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裏時時有‘金玉’,見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相互猜疑,相互試探的篇幅比較多,但它都有一個前提,就是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實的想法。如果彼此都知道對方真實的想法,也就沒有了真真假假瑣瑣碎碎的賭氣和口角了。既然林黛玉和賈寶玉彼此都不知道,敘述者何以知之,作者就必須設定虛擬敘述者石頭是一個全知的敘述人,也就是說只有運用全知的視角,才能深入到人物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心理,從敘述藝術的角度看,作者對人物的無知和敘 述人的全知之間的巧妙處理,常常是《紅樓夢》這一類心理描寫的魅力所在。

 二.全知中的限知視角

《紅樓夢》在敘事視角方面的大量突破及敘事技巧的廣泛運用順應了小說發展的趨勢:視點由單純到複雜,全知敘述者融入有限視點,作者通過不斷變換敘述者的視點、口吻,給讀者以更多的參與空間。《紅樓夢》衝破了傳統小說全知視角一統天下的局面,用視點的變化來豐富敘述技巧,加強故事傳播的親切感和真實感,讓讀者從多重視點接受故事,從而獲得較多的審美感受。《紅樓夢》各回中,人物視角較爲典型的,有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宮花,以及第六十七回中襲人看望王熙鳳等段落。視角的交織使得被觀察的對象得到了多角度、多側面、多層次、立體化的呈現,這就是脂硯齋所說的“效染”:而對同一對象,不同的觀察視角又反襯出觀察者不同的個性、立場。以寶玉爲例,在第三回中,我們首先看到王夫人向黛玉介紹寶玉:

但我最不放心的是一件:我有一個草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

接着又展示了黛玉眼中的寶玉: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鎮視而有情。……

最後,敘述者又引入“後人”(實爲世人)批點寶玉的兩首《西江月》詞: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爲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絨垮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短短篇幅之中,展示了慈母、情人、世人眼中迥然不同的寶玉,而敘述者自己卻不置一辭,把評判的權力留給了讀者。

劉姥姥三進榮國府,作者又在全知敘事之中,融人了劉姥姥的限知視角,從一個來自社會底層的普通勞動婦女的角度來描繪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的奢華生活。其中有一段敘述尤爲生動:

劉姥姥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大有似乎打蘿拒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着一個匣子,底下又附着一個秤蛇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着:“這是什麼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磐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

這裏對於掛鐘的描寫,我們今人大可把它當作作者“陌生化”的筆法,而在當時卻不能這麼認爲。因爲掛鐘是當時富貴之家纔有的東西,尋常百姓根本見不到。作家靈活地借用劉姥姥的村婦之眼,用“打籮櫃篩面”、“匣子”、“秤花”等農家常見之物來表現其感受,既使作品更加真實,又讓人物性格更加鮮明。

作爲中國敘事文學的經典之作,((紅樓夢》的敘事藝術猶如一座無盡的寶藏還有待我們去挖掘。關於《紅樓夢》的敘事藝術,除上述視角藝術之外,尚有許多值得關注之處,比如關於意象敘事和評點家的理論形態問題等,都爲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敘事經驗。

三、結語

《紅樓夢》是以整體上的外部全知視角統合着局部的人物內部限知視角。它的敘事藝術成就還不僅僅表現在全知視角的成功運用,更重要的還在於曹雪芹巧妙地在全知敘述人的全知視角中,溶入了參與敘述人的限知視角,對敘述方式進行了創造性的藝術處理。《紅樓夢》不僅實現了敘述者的多元化,而且將全知、限制、客觀敘事完美地結合了在一起。應該說,這是作者將所敘述的人當成主體的、活生生的人,把對象視爲完滿的世界,把讀者視爲創作者、闡釋者而非簡單的接受者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