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邊城》人物的另類闡釋

邊城》的詩意首先來自濃郁的湘西鄉土氣息。作家通過翠翠和儺送、天保之間的愛情故事。將茶峒的自然景物和生活風習錯綜有致地展現在讀者面前。那清澈見底的河流,那憑水依山的小城,那河街上的吊腳樓,那攀引纜索的渡船,那關係茶峒“風水”的白塔,那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鳥雀的交遞鳴叫,……這些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麗,優美而不加濃塗豔沫。下面小編給大家帶來竹:《邊城》人物的另類闡釋。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竹:《邊城》人物的另類闡釋

竹:《邊城》人物的另類闡釋

摘 要:《邊城》是沈從文的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他的作品以清麗的湘西世界著稱於世。在《邊城》中,沈從文塑造了大量的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形象寄予了作者對社會、人生的希望與美好願望。體現在《邊城》裏的人物形象的性情主要有四種:剛、柔、忠、義,這些人物的性情與中國傳統的意象“竹”之間有着密切的關聯。沈從文在《邊城》裏不僅描繪了一幅幅湘西民俗圖卷,還描繪出一幅以竹爲背景的人文圖像。本文嘗試着從竹的特質出發,對《邊城》人物及其意蘊進行新的闡釋。

關鍵詞:沈從文 竹 人物形象

在中國,竹是一種最古老的創作意象,更是詩人困頓時自詡清高的表徵物。竹在唐代才作爲一種正面意象出現在繪畫作品當中,在宋代則被奉爲墨中之寶,成爲彰顯文人高雅氣質的意象,與梅、蘭、鬆齊名於中國畫壇,成爲國畫中的“四君子”。隨着文人畫的發展及其對竹的喜愛,竹也就超出了客體而成了文人主體精神的代表。竹被一代代文人皴染出了的多層含義,至鄭燮竹已是骨瘦節竦,寫一代竹的文雅氣節。千百年來竹受到文人的寵愛,在文人的心裏輾轉成了心象,由筆墨幻化出了不同的意象。在文學作品中,竹亦受到了文人的尊崇,宋蘇軾詩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且不談曹雪芹筆下的瀟湘館是如何的悽清,在現代文學中亦嬗遞着這份喜愛。作爲現代文學中的大師級的作家沈從文則在其代表作《邊城》中演繹了竹的諸多氣質。竹在《邊城》中幻影簇簇,無時不蕭蕭,從骨子裏演繹了邊城人的人格、人性之美,更折射出沈從文內心隱憂和對現實的規避。沈從文在創作《邊城》過程中,由於與主流文學的脫離,同時母親患重病,因此就借回家探病爲由,乘船回到湘西,但在家鄉卻又被視爲危險分子,使得作者處於兩面夾擊當中,而《邊城》則成了他歸隱的“竹林”。在這個理想的境地裏,他終於找到了他作爲“鄉下人”的心靈土壤。“竹,是文人剛、柔、忠、義四德”①,而這些象徵在《邊城》裏得到了更好得體現。

一、“莖本堅節不受霜雪,剛也”②

在《邊城》中沈從文刻畫了一系列具有陽剛之美的人物形象,他認爲“健康的肉體和朝氣蓬勃的精神,是人的生命力旺盛的標誌。在具有強悍民風的湘西地區,苗族和漢族廣大勞動人民身上潛藏着一股原始的粗獷的生命力基本持肯定態度,認爲這是一種人性的表現形式,它即來自大自然,那就不應該對它有任何禁制”③。在沈從文的散文和小說創作中,水手和船伕的描繪體現作者“力與美”的審美思想。常年水上漂泊的經歷使沈從文能嫺熟地塑造出一批鮮活的兼具力與美的人物形象,他們取材於自然,又融於自然。他深情地歌頌着邊城一帶原生態的勞動人民,如健壯的柏子、勇猛的虎雛、年老仍執著於生活的老拉縴人,他們像一根根南竹,牢牢地紮根於土地卻又聳立於雲霄。而在《邊城》中塑造的具有力與美的人物羣落則是作者這一思想的寫照。

船總順順最不愧具有竹的剛氣的人,這是一個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的人物。有的評論者從社會分析方法看順順這一形象,認爲順順是一個完全虛構的人物,因爲處於他這個地位和其人生的閱歷使得他不可能不帶上階級特徵。沈從文在創作之初就回答了這個問題:“我要造一個希臘的小廟”,他即要創造一個理想的聖殿,那麼作爲主管這個聖殿的人――順順就不可能是個暴君。此時沈從文正新婚燕爾,幸福的現實使得他遠離悲傷,但是心靈的孤獨卻像隱痛一樣時時地提醒着他,早年的生活中雖然目睹了諸多現實的苦難卻未親身體驗,直到他到了北京,才真正地融入到了殘酷的現實生活當中,北京的冰雪讓他懷念湘西的溫情,混亂的生活使他渴望有一雙有力的手維持和諧安樂的秩序,順順得以誕生。在《邊城》裏作者運用了浪漫主義小寫意的手法塑造了這樣一個豪爽而有魄力的人物:“這個大方灑脫的人,事業雖十分順手,卻因歡喜交朋結友,慷慨而又能濟人之急,便不能同販油商人一樣大大發作起來。自己即有糧食子裏混過日子,明白出門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因此凡因船隻失事破產的船家、過路的退伍兵士、遊學文墨人,到了這地方聞名求助的,莫不盡力幫助。”虎父無犬子,他培育出的兩個兒子就像出土的南竹筍一樣,勇猛有力,皆“結實如小公牛,能駕船,能泅水,能走長路”。這種男性的陽剛之美是作者對湘西人的一種理想式的刻畫,雖取源於現實又高於現實,作爲湘西的新的一代,大老和二老則象徵了湘西的未來。“湘西到日,生產、建設、教育、文化在比較之下,事事都顯得落後,一般議論認爲是‘地瘠民貧’,這實在是一句錯誤的老話。老一輩可以借從解嘲,年輕人決不宜用是卸責,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更必須清楚:這是湘西人負氣與自棄的結果!負氣與自棄本來是兩件事,前者出於山民的強悍本性,後者出於缺少知識養成的習慣;兩種弱點合而爲一,於是產生了一種極頑固的拒他性……負氣與自棄是湘西地方被稱爲苗蠻匪區。”④這段話即是他對湘西人振興的渴望,也是他對整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希冀,因此他希望讀者能“應是有理性,而這點理性便基於對中國現社會變動有所關心,認識這個民族過去的偉大之處與目前墮落處,各在那裏很寂寞的從事於民族復興大業的人”⑤。

猶如竹以羣體意象的出現,邊城裏的'人也是一個強大的羣體。正如作者所希望的那樣:“這些誠實勇敢的人,也愛人,也仗義,同一般當地人相似。不拘救人救物,卻同樣在一種愉快的冒險行動中,做得十分敏捷勇敢,使人見及不能不爲之喝彩”。有感於現實世界的黑暗,出於對現實的極力否定,他把邊城人物的力與美、真與善放在了城市人的醜惡與糜爛、孱弱與病態的對立面,他在邊城建立了一個完美的理想國。他希望在這個理想國裏,人們能夠像“竹”一樣根能緊緊地連在一起。

二、“綠葉悽悽翠陰浮浮,柔也”⑥

紅樓夢》中瀟湘館斑竹點點淚千行,借斑竹的文化內蘊喻林黛玉的嬌弱和悽苦的身世。然而在《邊城》中的女兒形象即有竹的柔順的美,有“竹”的憂鬱的美,如翠翠那從未謀面的母親,柔順乖巧,以及“因住處兩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而得名的翠翠則柔順得如黃麂。作爲沈從文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性之一的翠翠,在作者的心靈裏已是柔情與純潔的化身,預示着過去,成爲一種遙遠的回憶和惋惜。這種潛藏在作者心靈深處的柔情是作者的心靈避難所,如竹林隱藏了阮籍一樣,翠翠收留了沈從文,因此在作者處於精神迷狂狀態時,他深情地呼喚着:“翠翠,你是在一零四房間中酣睡,還是在杜鵑聲裏想起我,在我死後還想起我?”⑦作爲沈從文對純情女性創作的中心意象,翠翠是純潔而不受沾染的。

其一,質本潔來還潔去。翠翠是沈從文塑造的小家碧玉型的農家女孩之一,更是作者傾情打造的完美女性形象的代表人物。她“爲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隻小獸物。人又那麼乖,和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這是對少女純真美的一種寫照,當然也只能生存在作者的筆下,同樣《三三》中的三三,其創作手法和對翠翠的塑造大類,翠翠可謂是作者在三三的創作基礎上的延續。趙園認爲“沈從文的現代意識集中表現爲他的以‘生命’學說爲核心的人生觀”,因此沈從文感悟到“二十年來生者多成塵成土,死者在人生記憶中亦淡如煙霧,唯書中人與個人生命成一希奇結合,儼若可以不死,其實作品能不死,當爲其中有幾個人在個人生命中的影響”⑧。在《老伴》中作者坦言翠翠取材於絨線鋪的小女孩,翠翠的母親與翠翠無論是在神情或是命運上都與絨線鋪的女孩和她的女兒小翠都有相通性,現實與理想得以阡陌縱橫。

其二,竹的憂鬱。在繪畫中,綠色是冷色調,渲染的是一種悽清而冰冷的世界,它在給人以隱蔽的同時也把人帶入了冰冷的世界裏。在《邊城》裏綠色不僅象徵了旺盛的生命力,而且把人物引入了一種不可知的命運的空間裏,陷入了不可知論的漩渦,使讀者感受其間的人生無常。在《邊城》中“翠翠”其名從色澤上看就帶有一種悽婉的色調。唐元稹詩云:“新篁才解籜,寒色已青蔥。冉冉偏疑粉,蕭蕭漸引風。”新生之竹剛剛抽出新葉便已着上了寒色,猶如翠翠的命運。沈從文在創作中體現了強烈的男權主義思想,他刻畫的女性即使是最自然的女子也是對男性的思想的依附,且他的強烈的宿命觀也波及到了他的創作,人生無常的惆悵使得其筆下的人物具有強烈的悲劇色彩,使得創作者自身的悲劇融入於人物當中,加之現實的困頓,讓沈從文更體會到“世界雖極廣大,人可總像近與一種宿命,限制在一定範圍內,經驗到他過去相熟的事情”⑨。作者強烈的宿命觀主要體現在翠翠對看似被安排好的悲劇命運的順從,而她卻無從反抗,“……一切生命無不出自綠,無不取給於綠色,最終亦無不爲綠色所困惑。”{10}作者唯美的浪漫主義思想與殘酷的現實猛烈撞擊的結果就是翠翠悲劇的命運。

三、“虛心而直無所隱蔽,忠也”{11}

竹高千尺不忘本,是竹對土地的忠心。竹的這一特徵在《邊城》中的表現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老船伕“他管船,管了五十年的船,盡過了責任――他死了啊!”他忠於職責,忠於對孫女的愛,忠於邊城人對他的信任。由於作者對命運的不可知性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不可溝通性,使得老船伕這份出於好心的忠未能得到預期的效果。他自己死了,天保死了,儺送走了,翠翠的生活陷入了不可知。沈從文認爲男人是女人的啓蒙者,但是他卻找不到合適的啓蒙的手段,派了老船伕這個帶有奴性思維的人去開導一個更新的世界,最後不得不以悲劇收尾。

其次,竹的忠還體現在翠翠對儺送的愛情上面。儺送是第一個走進翠翠心裏人,可由於少女羞澀的情懷她又逃避儺送的示愛。爺爺死了,最後在楊馬兵的開導下她明白了自己的悲劇命運,翠翠仍舊守候着曾用歌聲把她從睡夢裏托起的那個人。

最後對歷史使命的忠主要體現在儺送的身上。儺送是沈從文濃墨重寫的人,在他的身上寄予了作者對湘西未來的希望。“何況青年人將來對地方對歷史的責任遠比個人得失榮辱的重要。”{12}儺送天生就具有力與美的特性,他揹負着湘西的未來,他的離去使得邊城陷入了僵局,使得翠翠的未來無法預知,他的歸來將是邊城的希望,更是翠翠的希望。

四、“不孤根心挺聳,必相依以擢秀,義也”{13}

“義”是中國人情人性的一個濃縮點,帶有濃重的江湖氣息卻是備受推崇。沈從文是一個地道的中國文人,他骨子裏的老莊氣質使得他遠離了主流文學,保持了一個作家應該具有的本真,他同他的支持者郁達夫一樣逃離了主流文學,但是又不同於郁達夫的以入爲退的方式,他把自己埋藏進了湘西的幻境裏。他獨有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使之認爲: “人生追求抽象原則,應超越功利得失和貧富等級,去處理生命上生活。”{14}

順順的義氣是中華傳統善的體現,體現了作者對善和美的追求。“因爲不管別的如何,美應當是善的一種形式。”{15}順順的慷慨、豪爽以及救人於危難而不計回報是人性善的表現,這種善通過了江湖義氣得以體現。

天保與儺送的兄弟義氣是通過對翠翠的愛得以暗示。老船伕要天保走“馬路”追求翠翠,儺送因在唱歌上要勝天保一籌,因此提出要幫哥哥唱歌,但天保拒絕了,要公平競爭,這是其一。當天保負氣而下河時,儺送並未伺機到對岸去唱歌,而是等天保回來再一起去,這是其二。當儺送得不到翠翠的愛時選擇了坐船下桃源縣,這是一種氣節的體現。

在《邊城》中充當配角的楊馬兵早年爲翠翠的母親唱歌卻得不到迴應,到如今卻成了這孤雛的唯一的靠山,唯一信託人。這是歷史對人物命運的調侃,也是對中華傳統的義氣之美的另一闡釋。無論生活如何變,人無法逃脫的是命運的責難。

五、結語

在《邊城》中每一個個體都是一個羣體的代表,從不同側面體現出了竹的多種含義。《邊城》中人物的性格也是多樣化的,但皆是朝着其對立面發展的。所謂“浪漫與嚴肅,美麗與殘忍,愛與怨交縛”。當然,竹這一意象也體現出了作者對現實的逃避。《邊城》中諸多情節的虛構,都是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缺失的彌補。沈從文無法擺脫現實的桎梏,只好置身於市而逃於筆墨了。

① 範淑英,劉山花,楊賓:《中國風格――中國古代繪畫欣賞》,中國紡織出版社,2000年版,第221頁。

②⑥{11}{13} 轉李:《文苑英華》,範淑英,劉山花,楊賓:《中國風格――中國古代繪畫欣賞》,中國紡織出版社,2000年版,第221頁。

③ 吳立昌:《論沈從文筆下的人性美》,劉洪濤,楊瑞仁編:《沈從文研究資料》(上),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34頁。

④⑧ 沈從文:《<邊城>題記》新題記.劉洪濤,楊瑞仁編:《沈從文研究資料》(上),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9頁,第41頁。

⑤{12} 沈從文:《湘西題記――沈從文精選集》,燕山出版社,2005年版,第199頁。

⑦ 陳思和:《中國現代文學名篇十五講――由啓蒙向民間的轉向》,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58頁。

⑨ 沈從文:《老伴》,《沈從文作品選集》,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9頁。

⑩ 沈從文:《綠》,《沈從文作品選集》,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6頁。

{14}{15} 沈從文:《水雲――我怎麼創造故事,故事怎麼創造我》,《沈從文選集散文》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61頁,第3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