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探析

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所表現出來的浪漫理想和壯逸情懷使人覺得塞外風雪變成了可玩味欣賞的對象。全詩內涵豐富寬廣,色彩瑰麗浪漫,氣勢渾然磅礴,意境鮮明獨特,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下面小編給大家帶來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探析。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景物詩還是送別詩?——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探析

摘 要:《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岑參的代表作,這首詩表面上看是一首送別詩,實則是一首景物詩,其中的送別內容只是寫景的描述結構。詩中建功立業與感激忠義相交融所激起的灑脫豪邁的個性賦予盛唐詩人新奇、浪漫的詩化心態。

關鍵詞:岑參 景物詩 好奇

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寫景詩還是送別詩?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寫景詩和送別詩屬於不同的題材,對這首詩歌的題材歸類具有重要意義,歸類不同,詩的主旨就不一樣。一般認爲這首詩是送別詩,細味之,筆者認爲,這首詩應該屬於景物詩。也有學人認爲這首詩題材上兩者兼具,這更是混淆主旨。究其原因是沒有正確處理好寫景與送別的關係,更本質地說,就是對當時作者心態的把握不太準確。

好奇的心態使景物描寫處於主導地位。好奇是對某種對象具有關注、欣賞和探索的心理特點。杜甫《渼陂行》“岑參兄弟皆好奇,攜我遠來遊渼陂。”可見岑參具有好奇的個性,且喜歡奇異的美景,並對其探個究竟。《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這首詩分爲三部分:前八句寫奇妙雪景和奇特寒冷;“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爲第二部分,由寫景過渡到送別;最後八句是寫雪中送別。前兩部分無疑是寫景,那麼第三部分主體是寫景還是送別呢?筆者認爲還是以寫景爲主。由於詩人具有好奇的個性,這首詩中詩人關注的不是送別這件事情,而是送別時的景象,並對這種種景象充滿欣賞和探究的心理。具體地說,其一,詩人不是關注離別時的情,而是關注離別時的景。其二、對離別時的種種景象充滿欣賞探究的心理。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寫離別前的招待,不僅有酒,還彈奏胡琴琵琶吹羌笛。這種招待方式只有邊塞纔有,充滿着異域風情。這一異域情調纔是詩人所關注欣賞的對象。“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本指送別時出轅門,可以想見,詩人好奇地四處張望,驚詫於紛紛的暮雪和強風中紅旗被凍住不能飛揚的奇異景象。黃昏時分的送別,一般都是離情盈盈,不能自已地傷心惆悵,況且是在遠離故土的邊塞。尤其是在紛紛的暮雪中,更易產生壓抑而又溫馨的思鄉之情。然而詩人不是向內地思鄉,而是向外地打望欣賞探究:那紛紛暮雪的沉重感,那強勁的北風中紅旗竟然被凍住了的酷寒的威力!“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接着從輪臺東門送武判官歸京,離開的時候漫天都是雪,天山的路也被雪覆蓋了,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山迴路轉,武判官他們很快就消失在山路里,唯有雪上留下馬蹄的印記。這一“空”字包含着些許惆悵和冥想,好像他們在人間消失了一樣。總之,從好奇的心理來看,詩人關注、欣賞和探究的是離別時的種種景象,而不是離別時的情思。這就決定了第三部分具有很強的景物意識,而不是離別之情。所以這部分起主導地位的是景物,離別只是寫景的一個敘事結構而已。

詩句的結構來看,一般來說,每一聯的後一句纔是這聯的重心。這首詩第三部分每聯前一句都是點明離別的事情,後句都是寫景。可見,詩人也是以寫景爲重點。

不僅如此,從題目來看,“白雪歌”放在“送武判官歸京”前面,且在“白雪”后冠以“歌”字,即說明這首詩是歌詠白雪的,“送武判官歸京”只是表明歌詠白雪的.場合或者情景。

綜上所述,從第三部分送別的雪景、句式結構和題名來看,這首詩就是一首歌詠白雪的寫景詩。即使在離別這樣憂愁之時仍然對西北邊塞的雪景充滿着好奇,那真是“岑參兄弟皆好奇”啊!

那麼這首詩中引起詩人好奇的景色具有怎樣的特點呢?從客觀上來說,西北邊塞邊地苦寒、士卒勞苦,雪更加強了將士們的艱苦的感覺。但從這首詩可以看出,岑參一點艱苦的意味也沒有。從其好奇的眼睛看來,這裏充滿着新奇浪漫的情調。“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北風強勁,連堅韌的白草也吹折了;於是塞北的天空八月就飛雪漫天。一個“即”字透露了詩人好奇的心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天氣寒冷纔會下雪,但詩人並未感到大漠的寒冷與荒涼,反而把這塞北的寒風看作江南的春風。被雪覆蓋凝結的千樹萬樹成了江南白花盛開的梨樹。寒冷乾澀的塞外雪花在詩人的眼中變得那麼皎潔、鮮潤、明豔、飛動。所以塞外的酷寒惡劣環境卻如詩人家鄉江南一樣美麗,哪有“萬里長征人未還”的感覺呢?即使飛雪“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這種酷寒也並沒有給人產生怨苦的感覺,而是南方人對西北邊塞嚴寒的心理征服,即旁觀者新奇的全新體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千里冰封的遼闊大地、陰雲慘淡的天空,雖然透露了些許離別的憂愁,但是我們知道詩人關注的不是離別的心理體驗,而是離別時的種種景象:“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送別時飲酒的豪爽,西北邊地異域樂器所奏音樂的異國風情。這在內地幾乎是沒有的場面。同樣是新奇而熱鬧。“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從第一部分對雪花與酷寒的玩賞心態來看,紛紛暮雪顯得那麼溫馨,猶如梨花的飄落。寒風抖動着的紅旗,一瞬間就凝固了。漫漫潔白的天地一片猩紅凝固在天際,猶如詩人火熱的心在塞北暮色的嚴寒中堅定、閃耀!“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這路上的雪就像潔白的地毯,好讓武判官他們離別時不染一點纖塵。“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山迴路轉,在潔白的大地上,一忽兒離人們就不見了,好像他們在人間消失走到天上一般。詩人該遙想着,京都亦如天上宮闕那麼遙遠而神祕,承載着詩人無限的憧憬。總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聯詩應該奠定了這首詩的情感基調。塞北成了詩人的家鄉江南,雪花成了家鄉春天的梨花。雪天的塞北在詩人眼裏顯得那麼新奇浪漫,連離別也變得輕鬆而富於激情。

在苦寒的塞北邊地,艱難的戍邊生活爲什麼變得那麼輕鬆、新奇、浪漫呢?客觀現實與詩歌意境反差的形成在於詩人有一顆火熱豪邁的詩化心靈。這種心境的形成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首先,立功邊塞的抱負。岑參的曾祖父、伯父、伯祖父和堂伯父都曾做過宰相。儘管父親只做過兩任州刺史,宰相家族的遺傳因子一定會在青年岑參的內心鼓起強烈的夢想。直抵卿相是士人最大的願望。所以,雖然他幼年喪父,家道中落,但自幼就博覽羣書。天寶三載(744)登進士第,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唐參軍一般爲七品或八品,也有低至從九品下的。仕途道路之艱辛,可想而知。於是天寶八載(749),他毅然棄官從戌,首度出塞,入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幕府。兩年後返京,與高適、杜甫唱和。天寶十三載(754),再度出塞,入北庭都護府封常清幕中任職約三年。岑參《送郭乂雜言》曰:“功名須及早,歲月莫須擲。” 《銀山磧西館》言:“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說:“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這就表明了棄官從戌的原因。當時朝廷大事邊功,高仙芝、哥舒翰、封常清等將領就是以守邊博得爵賞的,甚至獲得封侯。王昌齡的《閨怨》曰:“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少婦何止是一人呢?岑參《逢入京使》:“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首詩寫了岑參第一次遠赴西域,充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幕府書記。告別了長安的妻子,在通向西域的漫漫大路上,忽然遇上一個老相識請他捎信回家時的情景。即使思戀親人,詩人仍然義無反顧地奔向遠在天涯的邊塞。從戌覓封侯在當時是讀書人普遍的心理,岑參第一次進入據守新疆的高仙芝幕府,第二次進入封常清的幕府。《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就是在封常清幕府中寫的。詩中洋溢着的奇情異彩就是由強烈的建功立業的心理所輻射的。《唐才子傳》載:“至德中,裴休、杜甫等嘗薦其識度清遠,議論雅正,佳名早立,時輩所仰,可以備獻替之官。未及大用而謝世,豈不傷哉。”岑參僅官至嘉州刺史,“未及大用而謝世”,當時及後世人都爲之惋惜感傷。

其次,灑脫豪邁個性中的忠君愛國之心。棄官從戌的目的是希望被重用。但在絕域之地,環境的惡劣和思鄉之情往往聯繫在一起。《磧中作》:“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赴北庭度隴思家》:“西向輪臺萬里餘,也知鄉信日應疏。隴山鸚鵡能言語,爲報家人數寄書。” 《安西館中思長安》:“家在日出處,朝來起東風。風從帝鄉來,不異家信通。絕域地欲盡,孤城天遂窮。彌年但走馬,終日隨飄蓬。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胡塵淨古塞,兵氣屯邊空。鄉路眇天外,歸期如夢中。遙憑長房術,爲縮天山東。”大漠絕域,人煙幾無,奔走忙碌,寂寞勞苦,歸期如夢,自然思戀親人,以致幻想縮天之術與親人相會。甚至因環境的惡劣與思鄉的強烈而產生悔恨的念頭,如《日沒賀延磧作》:“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沒。悔向萬里來,功名是何物。”但這是一時之念。然而邊功未立,抱負未成。《北庭作》:“雁塞通鹽澤,龍堆接醋溝。孤城天北畔,絕域海西頭。秋雪春仍下,朝風夜不休。可知年四十,猶自未封侯。”如何貪念親人呢?《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言:“功業須及時,立身有行藏。男兒感忠義,萬里忘越鄉。”從本質上說,詩人立功邊塞是愛國精神的體現,並非僅爲個人的功名利祿。如《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爲妻子謀。”《送人赴安西》:“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特別是國家處在危難之際,更是如此。《行軍詩二首(時扈從在鳳翔)》其二言:“儒生有長策,無處豁懷抱。塊然傷時人,舉首哭蒼昊。早知逢世亂,少小謾讀書。悔不學彎弓,向東射狂胡。偶從諫官列,謬向丹墀趨。未能匡吾君,虛作一丈夫。撫劍傷世路,哀歌泣良圖。功業今已遲,覽鏡悲白鬚。平生抱忠義,不敢私微軀。”安史之亂之際,岑參已到新朝廷鳳翔處,由杜甫等推薦任右補闕,爲不能拯救國家而悔恨。但是“平生抱忠義,不敢私微軀”,可見其忠君愛國之心。功業與忠義相交融是盛唐士人時代精神的體現。

再次,豪邁心態下的好奇心理。正因爲盛唐士人感激忠義、建功立業的願望強烈,形成了豪邁灑脫的個性。他們對離別之事亦不以爲意,反而對異域風光充滿好奇。不僅《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如此,其時其它的一些送別詩亦是如此。如《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側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海上衆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岸旁青草長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蒸沙爍石燃虜雲,沸浪炎波煎漢月。陰火潛燒天地爐,何事偏烘西一隅。勢吞月窟侵太白,氣連赤阪通單于。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見夕陽海邊落。柏臺霜威寒逼人,熱海炎氣爲之薄。”雖然題有送別,卻關注欣賞探究熱海奇異景象。又如:《天山雪歌,送蕭治歸京》:“天山雪雲常不開,千峯萬嶺雪崔嵬。北風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能兼漢月照銀山,復逐胡風過鐵關。交河城邊鳥飛絕,輪臺路上馬蹄滑。晻靄寒氛萬里凝,闌干陰崖千丈冰。將軍狐裘臥不暖,都護寶刀凍欲斷。正是天山雪下時,送君走馬歸京師。雪中何以贈君別,惟有青青松樹枝。”亦是對天山雪的奇異景象的描繪。又如:《火山雲歌,送別》:“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雲厚。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平明乍逐胡風斷,薄暮渾隨塞雨回。繚繞斜吞鐵關樹,氛氳半掩交河戍。迢迢徵路火山東,山上孤雲隨馬去。”同樣是對火山雲充滿興致的描繪。然而,岑參這樣的詩作只是此期邊塞生活的獨創。當落魄蜀地的時候,這種豪邁灑脫的心態沒有了,送別詩中的景物也就隸屬於情感,不再有豪邁的個性和好奇的心理相融合形成的送別的景物詩了。

綜上所述,岑參的這首詩是一首景物詩,其中的送別內容只是寫景的描述結構。建功立業與感激忠義相交融所激起的灑脫豪邁的個性賦予了盛唐詩人新奇、浪漫的詩化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