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小說的荒涼底色

導語:古典性與現代性的和諧統一,使張愛玲的許多小說既具有人性挖掘的深度,又富有市民日常生活的廣度,是雅俗共賞的文學精品。以下是文學網小編整理的張愛玲小說的荒涼底色經典範文,歡迎大家閱讀!

張愛玲小說的荒涼底色

 一.關於張愛玲小說的整體把握

張愛玲的小說興起於40年代繁華而腐朽的上海孤島,是從女性視角審視都市悲歡的新市民小說,兼具古典性與現代性。張愛玲小說的古典性表現在其題材與結構方面。張愛玲的小說基本上都取材於日常家庭生活,着意於通過世俗男女婚戀的離合曲折,滬港兩地男女間千瘡百孔的愛情經歷,表現人性的脆弱黯淡與生命的無常和人生的虛無。而其構造故事,設置人物又深受《紅樓夢》的影響,以中國古典小說爲根底,從題目到敘述風格,都有極強的市井小說的色彩,往往於日常細節不厭其煩的描述中,揭示生活與生命實相,極易爲中國讀者所接受。但張愛玲的小說又是現代的,且不說其小說中的現代生活方式對中國日常家庭生活的滲透與改變以及這滲透改變中對人物心靈的擠壓;更爲重要的是,張愛玲在表現人物心理與感情時,往往於傳統的語彙和手法中融合意識的流動,能在敘述中運用聯想,使人物周圍的色彩、音響、動勢,都不約而同地具有映照心裏的功用,充分感覺化,造成小說意象的豐富而深遠,深深地烙下了西方現代派的痕跡。

具體說來,張愛玲小說主要有這樣幾類:其一,以港滬兩地男女間千瘡百孔的愛情經歷爲切入點,揭示日益金錢化的都市舊式大家庭的醜陋,表現或掙扎或沉淪於這醜陋大家庭中生活的萎敗與人性的荒涼。張愛玲看到了中國都市人生中新舊交錯的一面,即都市生活方式已經發生現代的改變,但人們的習慣、觀念仍然是傳統的。她所提供的,正是處於現代環境下依然頑固存留的中國式封建心靈的文化錯位。如其成名作《傾城之戀》中華僑富商範柳原享受着現代物質文明,卻於偶然的大變動下娶了式微舊家庭出身的、離婚再嫁的白流蘇爲妻。《封鎖》是一篇關於人們在都市邂逅的“寓言”:都市的一切都帶有陌生、臨時的性質,而於陌生、臨時的環境中,人性的真實與生命的原生渴求迸發出來,但不變永恆的是家庭與社會的凡俗虛假的倫理要求,陌生、臨時的環境一旦消失,這倫理的封鎖又露出了猙獰面目,沒有人可以脫逃。其二,從市民家庭的窗口來窺視城市舞臺日日演出的浮世悲歡。張愛玲總能以女性的視角讓人物從各種方式回到家庭。家庭是永恆的原點與終點,而都市不過是個人生命中的過客。如《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佟振保,《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 《年青時候》中的潘汝良,一個個無不是都市人生的失敗者,他們是些不徹底的人物,與飛楊的都市之子相對,是一些軟弱的凡人,他們最後總是回到家庭之中去, 儘管這家庭倍極寒冷涼薄。在都市與家庭的夾縫中,世俗男女於婚戀離合的演出中,人性的脆弱暗淡顯露無餘。其三,描摹女性痛苦掙扎的軌跡,譜寫女性人生的悲歌。張愛玲是極其瞭解生活在新舊夾縫中的女性生存處境的,女人所處的環境,所受的壓力,有舊家庭內的冷漠眼光,有命運的拔弄,更有來自女性自身的精神重負。《金鎖記》中的七巧用自己的青春,受盡大家庭的欺辱,來換取一面沉重的金枷。這金枷既壓制了她的情愛,也泯滅了她的人性,別人毀壞了她的一生,她又變本加厲的毀壞了兒女的一生。七巧所展示的是中國婦女破碎人格中最爲慘烈的圖景。不單七巧如此,在張愛玲筆下,似乎一切女性都是不幸的,同時也是他人不幸的內在動因。她們或無可奈何地匍匐地男性情慾的大網之下,一生只顧與人搭配家庭,使臨時的組合婚姻成爲女性的全部婚姻(《連環所》);或寫女人全人格――妻性、母性、情人性的難以實現(《紅玫瑰與白玫瑰》)。這類小說往往是張愛玲最成功的作品,具有極強的心理開掘與人性表現的深度。其四,刻畫日常生活的凡庸瑣屑,着意挖掘在生活重負下的變態心理,塑造變態人格,揭示生存處境的悖謬與頹敗。《金鎖記》中七巧的變態心理令人怵目驚心,這種變態人格的形成正是對其生活環境的悖謬體現。《心經》中的許小寒,《茉莉香片》中的聶傳慶都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變態人格。

張愛玲小說題材極爲狹窄,一般都離不開日常生活的描摹與男女婚戀的描寫,然而,由於其着眼於人性的挖掘與人生感受的刻寫,使其小說具有了超越性的審美品位,讀者從中感受到的往往是普遍的人生況味。

 二.關於張愛玲小說的底色

張愛玲小說的底色是:荒涼。

張愛玲小說荒涼的底色與《紅樓夢》的繁華落盡後“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的荒涼一脈相承。“散場是時間的悲劇,少年時代一過,就被逐出伊甸園。家中發生變故,已經是發生在庸俗黯淡的成人世界裏。”這是說的《紅樓夢》,實際上又何嘗不是在說張愛玲呢?張愛玲的小說,寫盡了成人世界的庸俗黯淡,突現出無可脫逃的荒涼。

這荒涼首先建基於張愛玲小說的題材之上,張愛玲小說是日常生活的頹敗傳奇。她在所有的小說中不厭其煩的描述日常生活的細節,這些“細節往往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而主題永遠悲觀,一切對於人生的籠統觀察都指向虛無。”

這是怎樣悲觀的主題呢?張愛玲以她那雙深諳世故的冷眼告訴我們;日常生活不是她作品的題材,而是人生的無奈的宿命。人淹沒在日常的細節中,人的靈性,人的活潑與絢爛,僵死在程式化的生活裏。每天都做着同樣的事情,遇見同樣的面孔,談論同樣的話題,時間變得虛幻,一天與一年與一生,沒有什麼區別。父母親只盼望着女兒嫁人,嫁了人的女兒又成爲母親的翻版,又接着造人,那小人又會長大,又會重複前人的生活,就這樣毫無一點點變異的循環。生命只能侷促於狹小的空間,一點點地磨蝕,一天天地萎縮。更爲可悲的是,在如此宿命的輪迴中,人還找不到一點點理解與同情,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充塞着幻覺、煙幕、熱鬧、擁擠、陌生、隔閡。大家都做着世俗倫理法則要求的好人,卻沒有一個能承擔具有個體人格的真人命運,人與人之間看似人情味十足,實則充滿了仇恨、嫉妒、鄙視、猜忌、冷淡。

看張愛玲的小說,只能產生那種一地雞毛的荒涼之感,這種荒涼只是一種侷促狹窄的荒涼,不具備那種大漠寸草不生儘管荒涼卻也無際的宏浩之感。爲什麼會這樣呢?這得歸因於日常生活先在的,瑣屑、無聊、庸俗。那麼,爲什麼張愛玲筆下的日常生活以及這日常生活中奔忙的生命如此荒涼而沒有一點點暖色呢?我想,這得歸源於張愛玲本人內心的荒涼。

張愛玲的內心是荒涼的,她認爲人性是自私的,人與人之間沒有情也沒有愛,只有欲。因此,她筆下的人物一般都有着強烈的願望,總是試圖抓往一些實在的、物質的形質。這就是說,張愛玲筆下的人生都是物質主義或者說是實用主義的人生,所有的人物並無意於去爭取一點點超越性的精神生活,她們除了陷於日常的爭鬥,攫取、猜忌、提防,竟根本沒有其他任何事可做可想,怎麼可能不荒涼呢?

而且, 既然每個人都本着實用主義的人生觀去求取一點點可以抓得往的物質依靠,而資源是有限的.,人生是有限的,慾望卻是無盡的,面對如此悖謬的處境,她們的心怎麼可能不是疲憊、迷惘、孤苦的呢?她們在自己家中又怎不產生異鄉人的悽楚?寒冷、荒涼,是張愛玲筆下人物的人生宿命。

張愛玲筆下的日常生活是庸俗、瑣屑、無聊、侷促的;她筆下的人物又只是將一點點物質實在作爲人生的奮鬥目標,人心的荒涼,人性的荒涼,世界的荒涼自是一種美學必然。更何況,張愛玲還總是採用回憶的調子去敘述那些在慾海中沉淪掙扎的人生呢?回憶是時間的荒涼,張愛玲筆下的場景都是時間性的場景。例如家傳的首飾、出嫁時的花襖、雕花的傢俱,重重疊疊的物質的影子間,晃動着滄桑變幻,輝煌衰敗,喜怒哀樂,人的面影越來越暗淡,直至虛無。用張愛玲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回憶總是令人惆悵的,過去的美好只會便人感到一切都已完了,而過去的煩惱只會給人再度煩惱。可見,時間的陰影,那黯敗的光芒,足以擊敗一切的抗爭與反叛,讓人感到徹骨的荒涼。

荒涼的本質是虛無,除了物質的暗影,人心與人性一片空無,什麼都不能留下,這就是張愛玲小說荒涼底色給人最爲恐怖的感受。

 三.關於張愛玲小說鑑賞的幾個關鍵詞

日常生活:繼《紅樓夢》之後,張愛玲再一次發現了日常生活,這種發現,使日常生活成爲其作品的真正美學主體,那些在其間掙扎的人生不如說是日常生活演繹庸俗,瑣屑,冷談的特殊物質載體。日常生活是一種存在處境,它不可避免的導致人性的沉淪,人性的異化。

婚姻:張愛玲筆下的人物們一生似乎只有一件事:準備找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生子。婚姻在這裏不再只是一種人生階段,而是生命的全部內容。人生侷限於婚姻, 意味着愛情的空無,意味着生命的徹底物質化,生命在對愛情的自覺遺棄中,爲了滿足力圖抓住某些物質實體的慾望,投身於婚姻的搏殺中,留下一地雞毛的瑣屑荒涼。

物質:張愛玲筆下充斥着對各種物質的細緻描繪,這些物質大多是傢俱,日常生活用品,女人的飾物等等。作者對物質的大量精雕細鑿的描寫使這些物質成爲生活的焦點,是人的慾望的源泉與行爲的動力,是生命的物質化,最終是時間的疊加。這意味着,物質佔據了日常生活這一存在空間的所有空間,人最終也只是這一空間裏的肉質物質。

時間:既然物質是時間的疊加,是凝固的時間,那就意味着時間是物質的固化。時間於是喪失了其流動性,成爲了無目的的空間,時間空間化了,所有時間中的生命便失去了生命之爲生命的運動之活力,成爲不斷循環反覆的木偶。

描寫:描寫是張愛玲的主要表達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實際上是生命的一種存在方式。張愛玲通過描寫寫盡了物質的繁華與瑣碎,同時也隱喻了人對物質的依賴與企圖。可見,描寫是其筆下人物的生存方式:企圖並努力佔有物質。當然,描寫也會走向人生的反面,因爲人如果不能佔有物質,就只能被物質佔有,成爲被描寫的對象。

比喻:張愛玲筆下充滿了驚彩絕豔、鬼斧神工般的比喻,這些比喻往往出人意料卻又合乎情理,不能不讓人拍案叫絕。爲什麼會這樣呢?這是因爲,張愛玲的比喻其本體與喻體往往反差極大,而這種反差卻又常常是理想與現實的反差的體現。具體說來,這種反差中蘊含了幾種距離:時間的距離、空間的距離、慾望的距離,在本體喻體遙遠的距離之間往往內含着人生的深切體驗。當然,這種人生體驗的最終指向往往是慾望的挫敗與沉淪。張愛玲的比喻以一種極爲豔麗的方式見證了物質世界的荒涼與人生的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