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與張愛玲小說的現代性

導語:通過《金鎖記》的個案分析可以看出張愛玲是立足於中國傳統文學,又利用西方現代主義的表現手法,創作出了具有獨特魅力的文學佳作,並把五四以來就開始的中國文學的現代化推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以下是文學網小編整理的《金鎖記》與張愛玲小說的現代性,歡迎大家閱讀!

《金鎖記》與張愛玲小說的現代性

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張愛玲的女性書寫是主流文學之外的重要收穫。張愛玲對中國文學的最大貢獻是將西方現代思想及寫作方法與中國傳統文學做到了完美的融合,達到了古典性與現代性的和諧統一。張愛玲的創作能夠在傳統風韻中凸現現代個性,從中國古老文化中滲透出現代氣息,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立足於古典文化基座上的現代派作家。張愛玲小說的現代性特徵在她的小說《金鎖記》中可見一斑。

被傅雷稱爲“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的《金鎖記》是備受讀者關注的一篇小說。文章圍繞姜公館二奶奶曹七巧被金錢的貪慾打造的金鎖圍困的30年展開情節,七巧用自己的青春,用受盡大家庭的欺侮,最終換取了一副沉重的金鎖,這金鎖壓制了她的情愛,泯滅了她的人性。別人毀掉了她的一生,她又變本加厲地毀掉了兒女長白、長安的一生,最後在所有人的憤恨哀怨中孤單地死去。作家所描寫的是自己熟悉的沒落貴族的家庭日常生活,無論是構造故事、運用語言還是設置人物都深受《紅樓夢》的影響,極易爲中國讀者所接受,而其小說的現代性也體現在《金鎖記》的主題人物、藝術結構、敘述技巧的各個方面。

張愛玲的小說可以說是關於文明與人性的哀歌,其哀歌的主旨,不是對社會的批判,更談不上對社會的改造,而只是在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的都市背景中,展示人們精神的墮落與不安,展示人性的脆弱與悲哀。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就是產生於對西方現代文明的反省、批判和仇視,對人的本性、人的生存困境以及人類命運的'思考。恰恰,張愛玲就是這樣表述了自己對於現代人與現代生活的理解。

張愛玲筆下的日常生活是庸俗、瑣屑、無聊的,是一種存在處境,人生的荒誕與荒涼在《金鎖記》中被詮釋演繹到了極點,不僅描寫了一段苦澀的婚姻,也描述了一個女人的瘋狂。張愛玲對人性的“現代”感悟也體現在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描繪出了現代人的多重變態性格和精神困境。曹七巧就像是一頭困獸,一生都在慾望的牢獄中掙扎,在情慾與金錢欲的交織、衝突中,由一個曾經天真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心理扭曲的瘋子,由此反映出傳統文化的衰落和西方文化對傳統文明的巨大沖擊。

在藝術表現上,張愛玲小說的現代性特徵則體現的更加充分。首先從故事的結構來看,《金鎖記》的故事是這樣開頭的:“三十年前,一個有月亮的晚上…… 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溼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類似這樣的開場白在她的小說中還有許多,從形式上看,類似中國舊小說的入話,是導入故事的套語。而在張愛玲的小說裏,它的敘述功能遠不止於此。古典小說的開場白常常是要交待故事所發生的時代背景、地理環境、社會生活等內容,而張愛玲小說的開頭更主要的是要營造一種氣氛,要讓我們進入她小說的氛圍。在小說的結尾,曹七巧在對往事蒼涼的回憶中死去,小說是以這樣的一段文字結束全篇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有完――完不了。”讓人回味無窮的結尾,也引人深思,超越了中國傳統小說大團圓的結局模式。

在故事的進展中,張愛玲還運用現代電影的表現手法使她的故事敘述得更加流暢、緊湊。最典型的是故事中對十年光陰流逝的交代:“風從窗子進來,對面掛着的迴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託磕託敲着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裏反映着翠竹簾子和一幅金綠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盪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色了,金綠山水換了一張丈夫的遺像,鏡子裏的人也老了十年。”傅雷先生指出: “這是電影的手法:空間與時間,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隱隱約約浮上來了。巧妙的轉調技術!”

中國傳統小說往往是以情節取勝,有動人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的塑造要稍顯遜色一些,不足之處在於很少深入到故事中人物的內心去探究深幽細微的心理變化,而張愛玲卻能夠把古典敘事和現代敘述的各自優長匯於一身。她的小說有動人的故事情節,同時在情節安排、人物設置、細節處理時又注意人物形象塑造和人物的心理

刻畫,在故事情節發展的同時也呈現着人物性格的發展,可以說具有“情節小說”和“心理分析小說”二者的長處,在刻畫人物的心理時具體運用了以下幾種藝術手法:

首先是敘述過程中敘述角度的轉換:由全知視角的敘述轉換成小說中某一人物的視角敘述,這樣就比較容易把握人物的心理狀態,人物內心狀態的表現,主要是意識的直接呈現,是典型的“意識流”的寫作方法,這也是現代小說的基本特徵之一。《金鎖記》中就有一段以主人公曹七巧的視角敘述的精彩段落,七巧熬到分家另過之後,有一天當她愛着的小叔子姜季澤專程跑來向她示愛時,“七巧低着頭,沐浴在光輝裏,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 …… 她微微擡起臉來,季澤立在她跟前,兩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還是那個人呵!他難道是哄她麼?他想她的錢――她賣掉她的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僅僅這一轉念便使她暴怒起來。…… ”這一大段的意識流動呈現了七巧在聽到她愛了大半輩子卻又得不到的人向她示愛後的一系列的心理變化:喜悅―惆悵―暴怒―怨恨,酸甜苦辣如排山倒海般翻騰在主人公的心頭,最終對金錢的貪慾戰勝了對愛情的渴望,她趕跑了季澤,徹底做了金錢的奴隸。

其次,作品還借用現代電影蒙太奇手法來表現人物潛意識的思想活動。想着當年做姑娘時“朝祿趕着她叫曹大姑娘。難得叫聲巧姐兒,她就一巴掌打在鉤子背上,無數的空鉤子蕩過去錐他的眼睛,朝祿從鉤子上摘下尺來寬的一片生豬油,重重地向肉案一拋,一陣溫風直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她皺緊了眉毛。牀上睡着的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由記憶中死豬肉的氣息跳躍到了自己現時的處境,由現實的處境聯想起過去健康自由的生活,雖然沒有一字明寫曹七巧的心理活動,但現代手法的成功運用得以讓讀者深入到了人物的內心,對曹七巧的悲劇命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另外,張愛玲還通過對“意象”的精心營造來表現人物複雜微妙的心理活動,意象本是我國古典文論中一個重要的理論範疇,也是傳統詩學的核心理論,它構成了古典詩歌的主體性特徵。張愛玲小說中的意象使用超越了古典詩歌中意象的使用功能,既是小說規定情境中人物活動的背景,又是人物心理、處境及人物之間關係的隱喻和象徵。在《金鎖記》中,“月亮”是作者使用頻率最高的意象,實際上作者在其他作品中也經常用到月亮這個傳統的古典意象。小說中除去開頭篇尾兩處爲籠罩全篇渲染氣氛而提到月亮之外,全文共有五處用到了月亮的意象。它的每次出現都反映着人物的心理,象徵着人物的命運。

通過《金鎖記》的個案分析可以看出張愛玲是立足於中國傳統文學,又利用西方現代主義的表現手法,創作出了具有獨特魅力的文學佳作,並把五四以來就開始的中國文學的現代化推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