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汪曾祺《雞毛》

汪曾祺先生的《雞毛》雖短但經典,要如何進行賞析呢?下面來看看!

一、故事梗概

汪曾祺先生的《雞毛》,根據汪先生在西南聯大上大學的見聞經歷加工而成,寫出了文人眼中的市井百姓生活的原味。

故事表述以筆記兼散文的格調記述了抗日戰爭時期,生活在西南聯大新校舍中的平凡人物文嫂和經濟系學生金昌煥,兩個不同生活軌跡人物的瑣碎故事。金昌煥在畢業離校前,偷吃了以養雞、縫洗衣物爲生的寡婦文嫂的雞並借了文嫂的鼎罐來燉。直到金昌煥畢業“不聲不響”地走了,文嫂在金昌煥牀底下發現了三堆雞毛才知道是金昌煥偷了她的雞。

 二、人物形象

文嫂。文嫂不是西南聯大在冊之人,新校舍的建設佔地,使她這位寡婦與西南聯大中的“先生們”有了生活的交集。文嫂人很老實。一個“很”字進行了有力度的概括。讓文嫂形象躍然紙上。小說中又提到“雖然沒有知識,但是潔身自好,不貪小便宜。”“她的屋門也都是敞開着的。她的所作所爲,都在天日之下,人人可以看到。”簡潔的文字描寫,反映文嫂沒有文化但老實、平凡、規矩、透亮的有自已做人做事原則的性格。

金昌煥。斯文外表掩藏下的虛僞、醜陋、與鄙俗、冷漠、吝嗇、自私又帶點功利,是其性格最突出的特徵。冷漠的'表現是:他不歡迎別人來住,別人也不想和他搭夥。同屋送給他一個外號,這外號很長:“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吝嗇的表現是:他所有的東西都掛着,作爲學生他從不買紙,每天吃一塊肉。功利的表現是:追求女同學送戒指,括號弧裏註明“重一錢五”。

 三、小說主旨

(一)人性中的一種邪惡。儒家文化倡導人格中的精神世界要“貧賤不能移”,條件愈艱苦,愈不能喪失人性。文嫂作爲沒有任何文化知識的普通婦女,不拿別人一針一線(除非是給或丟棄的),靠自己縫補拆洗養雞餬口。而身爲大學生,“這金昌煥真是缺德,偷了文嫂的雞,還借了文嫂的鼎罐來燉了。”偷吃別人的雞,還與主人借鼎罐,用完後都是洗都不洗就還給人家了。普通人性大美之下,反射出人性中一種喪失人格尊嚴的邪惡。

(二)對現代文學中青年學生形象的消解性反思與增構。小說《雞毛》寫於1981年6月6日,此時xx已過,改革開放進入第三個年頭。十年劫難後,社會的目光已從高漲的運動場轉向生機勃勃的經濟發展。作家以獨到的眼光,於平淡中開掘出此學生在斯文外表掩藏下的虛僞、醜陋、與鄙俗,這種描寫與近代特別是五四運動以來,學生羣體被賦予“新青年”“新道德”代表,引領社會潮流的精英,被神化的形象進行了消解性的質疑與反思。小說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爲基礎,用普通人的話:“文嫂雖然生活在大學的環境裏,但是大學是什麼,這有什麼用,爲什麼要辦它,這些,她可一點都不知道。但是她隱隱約約地知道,先生們將來都是要做大事,賺大錢的。”對這個羣體的社會作用進行了直覺的反映。但是文嫂看到“先生們”“真實”的一面時,常常說“可憐”。這種從正面形象的舞臺中挖掘的反向、陰暗面的寫作風格,不僅是對現代文學中青年學生形象的消解,更是一種文學形象的增構。不僅有文學價值,更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三)對掙扎於社會底層的普通人面對生存苦難、消解苦難的方式的洞察與理解。古今中外,很多文學作品在表現人對苦難的承受及消解方面,可以梳理出許多方式,有忍耐的,有抗爭的,有“逆來順受”的,還有阿Q式的自我安慰的,等等。《雞毛》中的文嫂作爲平民的立場,處在社會底層,在面對“被偷雞”“女婿因車禍死亡”,生活艱辛的多重苦難時,其消解苦難的唯一方式是哭訴,如秦香蓮在公堂上哭訴忘恩負義的陳實美一般。小說是這麼描寫的“我寡婦失業幾十年哪,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我風裏來雨裏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艱難呀,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

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對苦難的忍耐要比常人要厚實些,但也有個爆發點或者說是哭訴點,苦難一旦積壓達到臨界點,一觸即發,如文嫂發現金昌煥偷吃了自己養的雞,便是苦難積壓的極點,心裏的堤壩崩潰了“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來。”農村婦女的文嫂,不但哭說、哭訴,而且是很悲痛、極傷心的表達出來“她好像要把一輩子所受的委曲、不幸、和無告全都哭出來”。哭出來就好,說出來就好,把內心的壓抑、難受、難過、委曲、不平,全都和眼淚如倒豆子一樣倒出來。這就是掙扎在社會底層的普通人面對生存苦難、消解苦難的方式――哭訴。這種方式大多發生在婦女身上。

 四、藝術特點

(一)“疏朗清淡”。通讀《雞毛》,感覺沒有主題,也沒有貫穿始終的線索,名爲《雞毛》,只是在小說最後提到三堆不同色的雞毛,提到便收場了。小說全文,全無拘束,如行雲流水,信手拈來,不淡不烈,文字樸素乾淨,不張揚不古板,以自然的東西反映人物最真實的心理和脾性。正如作家說的“我喜歡疏朗清淡的風格,不喜歡繁複濃重的風格,對畫,對文學,都如此。”

(二)寫小說就是寫語言。語言承載着寫作者深刻的思想、豐富的情懷,鮮明的個性,潛蘊的心態,強烈的渴求。今天我們常常心痛地讀到許多學生作文無病呻吟、裝腔作勢,或者語言中不中不西,怪語異調,再者是要麼語言貧乏無味,要麼雜亂無章,文理不通。總之,讀汪曾祺先生的《雞毛》,我們眼前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寫文章,而是一支靈魂出“竅”的筆在無動於衷地寫東西。所以寫小說就是寫語言。正如汪曾祺先生講的“我以爲語言具有內容性。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外部的,不是形式……語言具有文化性。作品的語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養。語言的美不在一個一個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係。包世臣論王羲之字,看來參差不齊,但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相關。好的語言正當如此。語言像樹,樹幹內部汁液流轉,一枝搖,百枝搖。語言像水,是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語言,是一個有機的整體。”雞毛的語言,正如汪先生所言。

(三)筆記體兼散文的表達方式。汪曾祺先生講過“我寫短篇小說,一是中國本有用極簡的筆墨寫人事的傳統,《世說新語》是突出的代表。其後,不絕於縷,我愛讀宋人筆記甚於唐人傳奇。《夢溪筆談》、《容齋隨筆》記人記事部分我都很喜歡。”雞毛屬筆記體小說,筆記是一種“混合型”體,其特殊功用具有兼及散文與小說的著述形式。不知汪先生起題目是隨意還是大有深意,到了文章的最後,才提及雞毛,而全文又不僅僅是寫雞毛,從題目就反映了散文的特點之一。說《雞毛》爲筆記體,該因其文字敘事簡要,不說廢話,點到即止。華麗、浮澡之詞極少,多爲平話,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