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商州小說民俗世界的美學風格

賈平凹商州小說富含民俗文化因子,商州民俗的獨特風情。

賈平凹商州小說民俗世界的美學風格

一、剛柔相濟的和諧美

獨特的地理環境形成了商州小說“剛柔相濟”的民俗特色。商州所在的山嶺拔地而起,灣灣有奇崖,崖崖有清流,春夏秋冬分明,朝夕陰晴變化。在這樣的地理環境中長大的賈平凹,其民俗世界裏出現的最多的意象是蒼莽厚峻的山,不規不則的石,悽清幽靜的月,神祕輕柔的水。18世紀以後,以孟德斯鳩、拉採爾爲代表的“地理環境決定論”學派,其學說雖有些偏頗,但對民俗學的研究,很有啓發意義。如:“希臘盛產岩石,天朗氣清,適合從事戶外雕刻,所以希臘雕刻藝術優於繪畫藝術。”拜占庭式的教堂傳入俄羅斯後,“稍微彎曲的拱頂,改爲陡坡”,目的是“爲了避免積雪”。諸如此類的情形。都在啓迪着我們以廣闊的視野去審視民俗等文化現象。據此可見賈平凹筆下的山、石,常象徵着大器,象徵樸拙的力,透露出古樸粗獷的陽剛美:而月和水,常象徵着女人、愛情,象徵神祕幽靜,顯示柔媚清麗的陰柔美。而以這些典型意象爲背景的商州民俗世界,則呈現剛柔相濟的和諧美。

蒼莽厚峻的山鑄就了商州人粗獷古樸的民風和剛強堅韌的個性。由於山路的狹窄、陡峭,商州人即使身背重物,再苦再累,也要到固定的歇息地點停歇,“故商州男人都不高大,但忍耐性罕見。”《商州》中社會發展的'方向,但他們身上既有想帶頭致富的銳氣,但都有守舊的一面:張老大信奉驅趕陰鬼晦氣的迷信活動,用“紅場子”的習俗進洞驅晦;小水支持改革但常到山洞裏請陰陽師占卜吉凶,還爲結婚當天就死去的“丈夫”穿白守孝,並倒騎毛驢轉村:王才同韓玄子妥協沒有勇氣衝破舊有秩序等。在賈平凹的筆下,我們看到的就是這種有新思想也固守舊風習的真實生命力的躍動,感受到商州鄉民那種進步與守舊同在,進取與保守並存的和諧美感,正是他們身上有了這矛盾的統一,也才真正成了真真切切的商州兒女。

二、虛實相生的圓融美

民俗文化中神祕性的一面決定了賈平凹民俗小說的虛實相生、亦真亦幻。《九葉樹》、《古堡》、《太白山記》、《土門》、《白夜》、《懷念狼》等作品,虛實相生的美學風格表現得最爲突出。

首先,神祕詭異的傳說、巫術、占卜等民間信仰文化佔有很大比重,使得作品顯得神祕而離奇。《懷念狼》中大量運用象徵、隱喻等藝術手法,使其作品充滿神祕感,具有濃重的魔幻色彩。小說以“舅舅”捕狼爲線索,向人們展示了人與動物互相物化等一系列離奇故事。狼被賦予了人的情感、思想,在記敘狼兇殘本性的同時,也表現了狼知恩圖報。整篇小說賈平凹帶着濃厚的鄉土情結用散淡紆縵的筆調創造了虛實相融的田園詩般的商州氛圍。

其次,意境的營造使得賈平凹在描寫和表現民淡淡的日子中凸現了民間色彩。作家用詩意的筆法制造了一個空靈的意境,似作畫般留下了大量的空白,啓發讀者去想象和思索。

再次,賈平凹在採擷民間文化、民俗事項的過程中,從厚積着的民俗文化、民間傳說中運用“取一點因由,隨意點染”的方法寫就成篇,把自己對於人生、社會的思考與關懷融在神奇的故事中含蓄地表達出來,使作品呈現一種亦真亦幻的神祕美感。《太白山記》裏所描繪的奇妙世界,就是把傳說、鄉俗、神話、幻想等通過一系列的故事糅合在一起,使人們讀來耳目一新,頓感神奇。《香客》中無頭的香客到處找頭,同住的香客對他報以同情和關懷的哭聲,最後香客的頭卻突然失而復得又長在了肩膀上。作者通過樸實的手筆寫出人間溫情。掩卷沉思。不難發現其實作家寫離奇的情節是虛,展人間真情是實,讀來不禁令人豁然開朗。

《太白山記》中創造的神祕意境達到了神祕和現實之間絕佳的契合,形成亦實亦虛、亦真亦幻的境界。而賈平凹似乎並不在乎是現實的成份多一點還是神祕的成份多一點,重要的是在追求自己獨特的表現方式,達到了一種虛實相應的圓融。

三、雅俗共融的韻致美

翻開賈平凹商州系列小說,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股民俗民習,一陣陣地域風采,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流露着一種古樸純正、率真幽靜的特色。賈平凹商州系列小說融和了地域性的世俗風情與平民化生活的原始韻致,深蘊着濃重的儒雅情趣,展現出俗中透雅,雅俗共融的美學風貌。

“雅”指賈平凹民俗世界中將閒適儒雅的情愫融進其中。給人以美感的風俗民情的描寫,賈平凹在長篇小說《商州》中,他不惜筆墨篇幅,在每章開頭描述商州的地域民俗,以自然和傳統的寧靜來襯托人世的喧囂。而散見於他的商州系列作品中的民俗描寫同樣將主觀情愫水乳交融般地溶入其中,生出一種雅俗共賞的美感來。如《浮躁》中“成人節”烙大餅風俗的描寫:按“成人節”的風俗,以家裏人頭各烙出兩張大餅,一張要高高的撂上房頂,一張要深深丟進水井。寫小水:把麪餅烙好,便拿了麪餅站在房門口,說一聲這是伯伯的。唰的把一張麪餅撂上,麪餅在空中旋轉,圓如碟盤,輕如手帕。落在了瓦槽上。再說一句這是小水的!又一張餅高高拋起。端端落在屋脊上了,這種異域風俗給人新鮮感,讀來饒有興味。

《天狗》中寫女人在月蝕時到江邊去那一段時,作者沒有直接寫天狗師孃的出現,而是讓女主人公在一段月亮、歌聲的描寫中緩緩登場,使天狗師孃蒙上一層模糊的意蘊美。也爲天狗想得到她而又怕得到的心理作了鋪墊:

月亮開始慢慢地蝕虧,然後天地間光亮暗淡,以致完全墜入黑暗的深淵,唯有古老的乞月的歌聲,和着江水緩緩地流……

……聲調是那麼柔潤,從天狗的心上電一般酥酥通過,當她第二遍唱到“沒你掉進了老鴉窩”,夜空裏果然再不黑得濃重,明明亮亮的月亮又露出了一角,那人就輕輕地笑了一下。

這裏將乞月的古老民俗儀式與美好的人性兩相映照,寫的優美動人,充滿雅趣。

《雞窩窪人家》中描寫古樸的民風:“深山裏家庭富裕不富裕,標誌不像關中人看門樓的高低,不像陝北人看窗花的粗細。他們是最實在的。以吃爲主,看誰家的地窖裏有沒有存三年兩年的甘榨老酒,看誰家的牆壁上有沒有一扇半扇鹽臉火燎的燻肉,”這裏“風情敦厚”,“對於外邊生人來到門口,必是讓煙讓茶讓吃讓住”:這裏蓋新房“脊雕五禽六獸,檐塗蟲鳥花魚”;這裏的人虛歲36歲過“門坎年”,要系紅腰帶消災免禍等等,這些有關鄉風俚俗的描寫,展示了古樸尚存的民風,充滿了生動的氣韻。

這裏的“俗”絕不是“庸俗”的“俗”,是集地域特色、鄉土氣息、審美觀融於一身的具體體現。民俗描寫大都取材於民衆原生狀態的庸常生活,如《秦腔》,其中有農村的唱大戲、娶親、喪葬,甚至收魂、驅鬼等行爲文化,也有占卜、相信報應、輪迴等心理文化。這些內容都是老百姓生活中最常見的那一部分,寫入文章,使得小說充滿民間煙火氣和世俗色彩。

寫人物也如此。韓玄子是《秦腔》裏的典型人物,他爲家鄉有四皓墓而倍感自豪:他看霧比別人悟性高,很快看出個“樂”來;他熟讀《四書》、《五經》:他家的屋脊上雕五禽六獸;他每天早晨端着冒氣的濃茶,蹲在門外照壁前慢慢地品。有着一般農民不具備的“雅”性,但他大聲咳嗽,大口吐痰,大碗吃涼粉,大聲罵髒話等,是一個真真實實的農村退休老教師形象。

從審美的角度上看,民俗描寫中的“髒”和“醜”,這是一種高層次的雅俗結合。因爲這種俗,是來自真實的生活記憶;雅。來自真切的人生和社會體驗,都是真誠的。他把生活的毛茸茸的原味合盤托出並加以昇華,讀者依憑自己的境界修養各取其雅俗。雅俗共融的韻致美,這是一種很高的藝術境界,只有像賈平凹這樣的藝術大家才能表現出來。讓人感悟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