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看到我網友寫的一篇關於桑葚的日誌，就不禁令我想起了童年的故鄉、想起我故鄉老屋的後園和桑葚來。
正是初夏的天氣，城市的天微微亮的時候，我剛剛醒來。
“咕咕、咕咕”……幾聲清晰的鳥鳴又遠遠傳來了，這是我兒時在故鄉聽到的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那時也是清晨躺在牀上又或是午後在竹牀上小憩的時候，這種鳥聲便會從老屋後園高大的樹枝間傳來了。
故鄉的老屋有一個前院，當然也有一個後園——就是用土院牆圍着的菜園了。後園的土院牆大約總有一米高，童年的我總能輕易地翻過去；土院牆有些坍塌。於是我那時便常常會覺得，那是因爲自己攀爬的緣故才讓它坍塌的吧？就不忍再爬、怕哪一天這土院牆會完全垮掉消失了……
其實這院牆在我見到它的時候就已是老得不行了，誰知道它經歷了多少年的風吹雨打呢。老院牆上爬滿了藤藤蔓蔓，有各種野生植物也有絲瓜藤、南瓜藤之類的。陽光暖暖地照曬着後園的土院牆，院牆角荒草邊便可以看到蛇蛻下的`長長的透明的皮，很自然的就想起老人們講過的這院牆下有一條大蛇的事情，或許它就藏在旁邊的草叢裏吧?心裏就隱隱地怕起來，於是對於後園的老院牆便越不敢親近了。後園的院牆雖然老了，而蔬菜卻是繽紛蔥鬱活潑潑的遍佈了園子，有碧綠的青菜、鮮紅的辣椒、紫色的茄子、黃色的南瓜還有開得熱熱鬧鬧白紫相間的空心菜,色彩豔麗的喇叭花。依着老院牆兩邊又長了許多雜樹，像矮小的刺樹、疙疙瘩瘩的枸葉樹、當然還有桑樹。
而我對於後園的難忘可不是因爲那滿園蔥綠的蔬菜，卻是那些雜在園裏的樹。這些樹除了那棵高大過屋脊的，能開滿一樹紅花又能長滿一樹桃子的桃樹，最能讓我親近讓我喜歡的就只有那棵不起眼的桑樹了。春夏時節，那株細細小小的桑樹也是一身油綠髮亮、枝繁葉茂了，我們便摘了嫩綠的桑葉去喂蠶。那時候我們大都有一個小紙盒裏養着幾隻白白的小蠶，往紙盒裏丟進去幾片桑葉、那些小蠶們便活潑起來，貪婪地爬在桑葉上吃、或是躲在桑葉下。我和玩伴們便擠在一起湊着頭入迷地看、七嘴八舌地指指“是這隻最大呢？還是那隻最會吃呢？”不過我對於桑樹的期待當然絕不僅僅是桑葉可以喂蠶，最讓我們饞涎欲滴的還是那掛滿一樹的紅紅黑黑的桑葚。
幾場雨水過後，桑葉間便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淡綠色桑葚來，小如豌豆、看起來毛毛刺刺的，你若是饞嘴了想搶先一步嚐鮮、那一定是酸酸澀澀不中吃的，因爲它尚未成熟。那就只有耐心等待了，童年的我便天天跑進後園裏去看它......在我迫不及待的期盼中，慢慢兒桑葚的個頭就長大了一半，顏色也變成了淡紅色，略帶一絲粉，宛如處子面龐的肌膚。漸次就成了大紅、然後就變成了深紅、紫紅、最後就是黑紅色或者就是黑色的了。其實那不是真正的黑，只是因爲紅到了極致便看起來像黑的了。你只要稍稍一捏、那紫紅色的汁水便會滲出來了。那些桑葚身上的毛刺這時候也就平軟了消失了，這時纔是吃桑葚的最佳時候了。
泛着光澤飽滿欲滴的桑葚掛滿了枝葉間，隨手一抓便是一把，用鼻子輕輕一嗅，有一股清淡的香甜味。往口裏丟兩顆，輕輕一抿，已覺甜甜的了。再輕輕一咬、酸甜柔軟的肉汁便令滿嘴生津了。其實我故鄉的桑葚不是那種蜜一般膩人的甜，它是一種甘甜之中藏着絲絲酸味的甜，因爲甜的清爽悠長、便不覺得有酸味了。就是因爲藏着這樣的一絲酸，甜就不再是單調膩味的純甜而是分外有回味的清甜了。於是，我們常常就在上學前或放學後摘上滿滿一捧桑葚，你一顆我一顆地往嘴裏送，吃着吃着滿嘴就都被染成了紫紅色，手上自然也一樣，連衣服上也沾上紫紅顏色了。不過我們可不管這些，吃完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變成‘花臉’了，還指着對方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弄髒了衣服免不了回家挨大人罵呢，罵就罵了，第二天又照吃不誤。
老屋後園的桑樹年年都會長出滿樹的桑葚來，我的童年便在這酸酸甜甜的滋味裏過去了。三十年前我隨父親搬離了故鄉的老屋進入城市，數年後守候老屋的爺爺也已去世，老屋就不再有人住了。閒置了一段日子，父親終於像下決心似地決定把老屋處理掉，我心裏捨不得，就央求父親留下老屋。“有時間我們還可以回來住住呢？”可父親態度很堅決的說：“還是賣了吧，免得回來看到傷心。”我知道父親說的傷心是指母親的早逝……這個老屋留下了太多太多關於母親的音容笑貌和離世時的苦痛記憶。父親說到這裏，我還能堅持什麼呢？就賣了吧。於是，不久老屋便廉價處理給了一個遠房親戚，隨後遠房親戚就拆掉了老屋，也砍掉了所有屬於老屋的樹木……於是，我的老屋消失了，後園也就消失了，高大的桃樹消失了，細小的桑樹也消失了……故鄉便也彷彿消失了一般。
離開故鄉進入城市生活的我便再不曾吃到過桑葚了，因爲它本就是不入流的，只是我故鄉鄉下的一種野果而已。市場上是難得有賣的，即使有賣的，也早已不會是我故鄉的味道了。其實我偶爾也會回去故鄉，卻只能僥倖地偶遇路邊幾株瘦骨伶仃的桑樹，又離桑葚成熟的時候常常不是太早就是過晚……有一回竟終於讓我遇到了它成熟的時候，黑黑紅紅的桑葚結滿了一樹，興奮的我隨手就摘了一顆正要往嘴裏送的時候，卻看到一隻只正叮在桑葚上吸食甜汁的蒼蠅，我望而生畏了。這桑葚上該有多少細菌呀?早已學會愛惜身體的我，終於還是沒能吃到那久違了的故鄉的桑葚。可是我知道兒時我隨手摘下隨手送進口裏的那美味的桑葚，也分明就是這樣的掛在樹上任蚊蟲叮咬的，那時候是從來沒有人嫌過它髒……現在我想就是我鼓起勇氣去吃這隨手摘下的桑葚，那童年的味道是否還在呢？或許一切都已改變了吧，我的感覺是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去了。
唉，我的故鄉啊！我的老屋、我的後園、我童年的桑葚，都離我遠去了。如今，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吃到那酸酸甜甜的童年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