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命中貴人名人故事

二十歲時,沈從文決意北漂。“我準備過北京讀書,讀書不成就做一個警察,做警察也不成那就認了輸,不再作別的好打算了。”在散文《一個轉機》中,沈從文對讀者如實相告。

殊不知,冷遇和打擊正在前方等候他。京城米珠薪桂,居大不易。他上午去北大旁聽,傍晚回到出租屋“窄而黴齋”,就着油燈,用筆墨將故土人物一一噓活,寫成小說、散文,一篇篇寄出去,卻彷彿石沉大海。生計日益艱難,他只能捱餓,捱餓,捱餓,把轆轆飢腸餓成綠綠雞腸。數九寒冬,無錢買炭,四壁漏風的屋子已成冰窟,他裹緊單薄的被子,不停地呵手,彷彿着了魔,在黑暗的角落進行一場“刺刀見紅”的人生搏鬥。手上的凍瘡潰破流膿,鼻血也很難止住,他用霧濛濛的眼光望向窗外,聽見冰凌掉落和樹枝斷折的聲音,心裏頓時泛起顫慄,閃過驚疑:這樣飢寒交迫,自己究竟還能撐多久?還是求援吧,向遠方的老母幼妹開口?遠水不解近渴;向近處的朋友呼救?近處又何嘗有什麼朋友?沈從文搜索枯腸,好歹想起了一個人,這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同道,平日裏最喜歡撰文哭窮,但細讀其血淚相和的文字,心地該是極善良極熱誠的。且試試看,反正無所謂希望,也就無所謂失望。在信封上,沈從文寫好了收信人的姓名:郁達夫。

過了兩天,一位身着灰布長衫、面容清癯的書生敲開門扉,涼涼的鏡片後閃動着熱熱的目光。他就是沈從文日等夜盼的救星。郁達夫打量那間破廟寒窯樣的空屋子,再瞧瞧沈從文凍餒交加的虛弱相,立刻就明白了他眼下飢寒交迫的窘境,於是吃飯成爲最緊要的事情。在飯館裏,郁達夫點了幾個葷菜,看着沈從文狼吞虎嚥,不禁感到心酸。這頓飯,郁達夫用一張五元面額的鈔票付賬,找回三元多,他推給沈從文,又解下脖子上的羊毛圍巾,送給這位與酷寒搏鬥的小兄弟。然後兩人含淚惜別。漂母一飯救了韓信,達夫一飯也救了從文,這無疑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極其蒼涼而又溫暖的一道風景。

翌日,郁達夫的心情仍無法平靜,他奮筆寫下滿紙悲憤的散文名篇:《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對於扼殺青年前途的極不公平的社會現實,郁達夫發出了令人聞之色變的控訴。文章一開頭,他說自己太無能,不足以賑濟身處涸轍窮途的朋友,只能貢獻幾條建議:上策是去當土匪,去拉洋車,可沈從文手無縛雞之力;其次是去革命,去製造炸彈,可沈從文手中只有一把裁紙的小刀,如何革得了闊人的尊命?唯餘頭發中的灰垢和襪底的污泥,縱然身懷絕技,炸彈也無法造成;中策是弄幾個旅費,及早回家,從此與老母幼妹相依爲命地度日,可是這年頭道路不靖,何況旅費也找不着;所剩者唯有下策,“啊呀,不願說倒說出來了,做賊,做賊,不錯,我所說的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竊呀”。作者還鄭重其事地建議,要偷,“最好是從親近的熟人做起”,先試試去偷那位熊善人(北洋政府前總理熊希齡)的家財,反正他那厚產也是用別樣的手段從別處偷來的',“你若再懾於他的慈和的笑裏的尖刀,不敢向他先試,那麼不妨上我這裏來作個破題兒試試”,偷不到錢,總還有幾本舊書。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郁達夫的這篇文章令人有錐肝刺肺之痛。若非深知其心,善解其意,讀者會認爲他調侃過頭,跡近油滑。同是天涯淪落人,郁達夫宅心仁厚,又怎會往沈從文的傷口上撒石灰?他率先識珠,介紹沈從文的習作給京城的報紙副刊。徐志摩繼而琢璞,在其主持的《晨報》副鐫上發表沈從文的小說、散文,爲之四處延譽,將沈從文推薦給吳淞中國公學校長鬍適。胡適求才若渴,其慧眼常能賞識青年於牝牡驪黃之外,他欣然聘任“湘西山民”沈從文做了中國公學的國文教師。沈從文爲自己的“處子演出”做了紮紮實實的預備,但上了講臺,面對臺下黑壓壓的學生,他頓感窘迫,一慌神,竟驚叫一聲:“我見你們人多,要哭了!”才三言兩語,他就將精心準備的教案潑得盆兒見底了,滿教室的學生先是面面相覷,然後鬨堂大笑。

在中國社會,一個出身貧寒的年輕人要取得成功很不容易,貴人相助幾乎是不可或缺的。沈從文就是顯例。那些幫助過他的貴人真是功德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