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詩有哪些情感

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就有着臨別之時,賦詩贈予親友的文化傳統。諸多的送別詩,不僅僅反映了文人與親友之間良好的社會交際關係,更是詩人們內心才情智慧與深情厚誼的外化。自《詩經》起,人們便開始創作表達送別詩,至盛唐,送別詩創作達到了空前繁榮,創作送別詩的傳統不斷延續,使得這一題材的詩作漸漸具有了鮮明的特色,而其中所蘊涵的深切情感,更發彰顯出極強的生命力與豐富的文化內蘊。下面是送別詩有哪些情感,歡迎參考閱讀!

送別詩有哪些情感

自古以來,中國便是一個詩的國度,文人們緣事而發,寄情於詩中。而中國古代送別詩的創作,其數量之多,水平之高,皆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境界。“悲莫悲兮生別離”、“多情自古傷離別”,對於別離的感傷,是人類共同的情感,無分古今中外,都能引發人們心中深深地共鳴。曹道衡在《江淹及其作品》中談及江淹的《別賦》時,闡述了其對離愁別緒情感的發生原因的理解:“古代的交通極端不便利,長途旅行,往往窮年累月,而且由於交通工具落後,再加上封建時代的治安很少保障,旅途常常有危險,因此,在古人心中,幾百裏,一千里就是極大的距離了。從自然條件來說,古人的特別重視別離,也正是上述原因之故。當然,除了古代交通不便以外,社會的條件更是一個主要的因素。在封建社會中人們的生活是建立在以家庭爲單位的自然經濟的基礎上的。不論社會的和生產的鬥爭也總是以家庭或親族爲單位來進行。離開了自己的家庭和親友,當然在一系列問題上失去支持而感到軟弱無力。再加上在家長制的封建社會中家族觀念也特別深,因此人們也總是願意長期與親族團聚在一起而不願分開。”①由此可見,自古以來,人們深深感覺到了生命短暫,離途遙遠,聚少離多的人生境況具有跨越時空的共性,總能引發人們的深切感慨,在交通與通信極爲不便的古代更加明顯,有時離別之間,就是生與死的間隔。又正是由於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對於家庭紐帶的重視,使得中華民族對離愁別緒有了更加強烈的觸動。

而這種情感,催發了文人們吹響心中“別離的笙簫”,賦詩贈別親友,抒發對親友的囑託以及自身的感慨,而隨着送別詩這一題材的日漸成熟與豐富,送別詩更是表現出了情感的多樣性,在蘊含着抒發惜別之情的共性之中,又充滿了詩人們的個人情感色彩。元代人楊載對送別詩表達的深層情感的不同之處作出了分析,他在《詩法家數》中有云:“贈別之詩,當寫不忍之情,方見襟懷之厚。然亦有數等,如別征戍,則寫死別,而勉之努力效忠;送人遠遊,則寫不忍別,而勉之及時早回;送人仕宦,則寫喜別,而勉之憂國恤民,或訴己窮而望其薦拔,如杜公唯待吹噓送上天之說是也。”②依據送別的對象、情境,緣事而發、由景而感,情感基調或低婉徘徊,或慷慨激昂,這些情感相互交織、相互滲透,展現了詩人們繽紛多彩的內心情感世界。

一、 感傷哀婉

學術界將送別詩的開端追溯到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認爲其中《邶風燕燕》爲送別詩的開山之作,詩句“之子于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栩栩如生地展現了送別親人時傷感的情緒,讓人感同身受。而這種感情,又是通過對周圍景物、人物行爲的描寫刻畫出來的,詩句表現出委婉含蓄卻又不失真切誠摯的風格,感人至深,一唱三嘆,感傷之情層層疊疊鋪開,讓人深深品味,細細咀嚼,表現出一種感傷哀婉的情感特徵。

(一) 親人傷別

中華民族的親情根脈,來自於上古時期的原始部族,這些部族以家族血緣、婚姻親緣的強有力紐帶將親族成員緊密聯繫起來,而後隨着城邦國家的逐步建立,居於思想主導地位的儒家倫理道德體系也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親人之間的分別,總是能引發中華民族內心深刻的哀痛。

這種濃重的情感,在《詩經》中已有跡可循。《秦風渭陽》一詩,主要寫了秦康公送別公子重耳的事蹟。秦康公將公子重耳送至渭水之北,難分難捨、肝腸寸斷,親人之間的深情厚誼在詩中句子裏得到很好地表現了:“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分別在即,千言萬語無法盡說,唯有以禮物相贈寄託祝福,送別舅舅,又想起已逝的母親,離別之痛愈發加深,讀之令人不忍之情油然而生。

溫暖的親情,表現在送別詩中,娓娓道來,熨帖着離人的心,加深了中華民族親緣情感的血肉聯繫。

(二)友人痛離

朋友之義,長教人肝膽相照、榮辱與共。中國儒家傳統中對人倫的重視,使得人們將友情放到了人生情感的重要地位上。友人之間的深情厚誼有時甚至不亞於親情。有真摯情感的知音友人之間面臨離別,總會伴隨無限感傷。送別友人之時,文人們傾吐內心的戀戀不捨之情,將深情厚誼內化在送別詩中,一旦離別,就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悲傷失落溢於字句之間。

這一類情調憂傷低迴的送友人詩,在寄託傷別之情之外,又表達了對遭遇逆境友人的`深切同情與擔憂,以及感同身受的憤懣情感。例如宋之問的詩作《送別杜審言》,“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這首詩的語言樸實自然,明白曉暢。作者病中聽聞友人被貶謫的消息,勞心嗟嘆友人的不幸命運,雖不能相送,但“河橋”“江樹”無不含情,代替作者遠送友人。第三聯用典,感慨個性傲然的友人在貶謫離途與人生旅途上和先賢屈原的相似。深以爲世路坎坷,世道不公。而結尾借用龍泉劍北埋沒的典故,惋惜友人的懷才不遇,但仍然安慰友人,充滿溫情,肯定了友人“龍泉劍”一般的才能。

表現送別友人時悲傷哀婉的送別詩,體現了送別時主要的情感基調,教人更加珍視友誼,慰藉着離人們傷痛的心靈,傳遞着人性的溫暖。

二、 樂觀明朗

隨着送別詩的逐漸發展,送別詩所表達的情感境界也逐漸擴大,不僅僅侷限於表現送別時的悲傷,而是表現出一種樂觀明朗的情感基調。這種闊大的氣象,在唐代的送別詩中較爲明顯,這與開明外放的時代特徵有關,盛世王朝,繁榮昌盛,人們心中充滿了自信,充滿了大無畏的豪壯氣魄,敢於冒險和勇於開拓的精神是那個時代精神風貌的主要表現。時代精神涵養着文人的靈魂,表現在文人的作品之中。即使面對離別,也要坦然無畏,樂觀的心胸在戰勝悲傷中變得更加博大。   (一)激勵勸勉親友

送別之時,常常是無可奈何的。人生的種種難以預料、無法左右的境遇致使離別的發生。或是國家有難臨危受命;或是仕途不順遭到貶謫;或是迫於潦倒背井離鄉;或是爲求功名闖蕩天下等。種種對於社會現狀、人生境遇的無奈憂慮,與離別的傷感之情交織在一起,使送別詩總體以悲音爲主旋律。然而心繫離人安危的親友,悲傷之餘,總是希望離人能走出人生的低谷,奮發向上,開拓新的道路。因而在一些送別詩中,表現出了一種鼓舞人心的格調,昂揚向上,使得送別詩的精神境界與藝術境界得到了提高。

唐代邊塞詩人高適的著名詩作《別董大》就奏響了一篇發人振奮的樂曲。詩人的朋友著名琴師董庭蘭身懷絕技,卻又無人賞識,可謂在人生道路上充滿了鬱郁不得志的落魄,而此時,高適同樣處於貧賤,二人同是人才,卻同樣淪落底層。詩人與董庭蘭分離,在“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紜”的惡劣天氣狀況下仍要出行,可見生活的奔波與艱辛。天昏地暗,風雪交加,一片蒼茫淒涼,這樣的環境已讓人生出寂寥之情,更何況又面臨與好友的離別,更添惆悵。但是高適並未因此消沉,而是表現其內心慷慨豁達,“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莫要擔心前邊路途上沒有知己,像您這樣有才能的人總會爲人所識。鼓勵友人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是對友人真誠的鼓勵和勸勉,同時也是詩人自己身處逆境但永不言棄精神的寫照。在這寒冷的風雪中令人心中涌起一縷縷暖融融的春意,給彼此以溫暖。

(二)感謝親友情意

中國人對親友之間的情意十分看重,同樣認爲人際交往之中的禮尚往來、贈答酬謝是爲人的基本禮儀,更是維繫情感的重要紐帶。即將遠行之人,由於種種原因別離,可能躊躇滿志,也會有無奈落寞。而不論何種事由讓人分離,能夠不計遠行者的處境如何而真心相送、真情牽掛的親友之情,總是令人內心充滿感激。爲答謝親友的相送之情,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意,遠行者往往也會寫詩贈別親友。

偉大的詩人李白,是個十分看重親友情誼的人,他爲人愛與豪爽之士交好,灑脫不羈。他贈予素不相識卻熱情相邀同遊的汪倫的贈別詩《贈汪倫》,情真意切,千古傳唱。李白承蒙汪倫的邀請去遊玩,汪倫的熱情好客與周到體貼,使得李白深受感動,爲感謝汪倫的深情厚誼,李白即興脫口吟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樣的千古名句,表達對汪倫的深深謝意。質樸歡快自然的手法,生動地表現出李白和汪倫的相投的性情:同是不拘俗禮、性情奔放的人。不講究上層社會虛僞的繁文縟節,直率真摯。李白是灑脫之人,來去自由,不辭而別在普通人看來顯得不近人情,不講客套;但汪倫對李白僅因欣賞卻能熱情相邀,也是不拘小節,對李白的不辭而別毫不在意,反而趕上去踏歌歡送,也是豪放熱情,顯出主人翁的大家氣度,使得李白大爲感動,所贈詩中表現出二人不輸於老友的情感,使人由衷地會心一笑。

酬謝贈別之詩,是送別者與被送者之間情感交流的產物,是離人對於送別者真摯情感的回饋。

(三)藉由美景暢懷

送別詩除了寫情之外,也有許多借景抒情的美麗篇章。中國古代文人善於怡情于山水,寄託自己的情感,轉移對於現實困境的憂愁。送別之時,依依惜別之情在所難免,許多複雜情感欲說還休,有的文人便藉助於送別之時所見山光水色,自然風光,紓解別離時的惆悵情緒,使分離之人暫時忘卻悲傷,以平和坦然的心境面對分離,以自然之美來陶冶洗滌心胸,治癒傷痛,在對自然風光的描繪中尤見深情。

有的送別詩借景抒情,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景外含不盡之意,引發人的無限感慨與聯想。例如宋人楊萬里的《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短短四句“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若是不看標題,甚至無法知曉這是一首送別詩,只有細細品讀,才能恍然了悟其中隱晦表達的感情。詩中讚美了早晨送別朋友時,在西湖邊的淨慈寺外看到的西湖美景。着重描繪了搖曳生姿的碧綠接天的蓮葉和紅豔妖嬈的荷花,傳神地寫出了六月裏西湖豔麗如火的風光。詩人好友公林子方喜逢升遷,離京赴任。詩人並未直白地寄予祝福,而是描寫葉綠花紅、生機勃勃的景色來表達心中的喜悅,由於詩人爲好友仕途順利高興,因而物皆着我顏色,所寫之景色也透露着興旺的好氣象,願好友的前程也像這美景一般紅火。同時又因爲雖是喜事,但仍然難捨好友,於是在詩作的始終大加讚美二人皆熟悉的西湖美景,隱晦地向好友表達戀戀不捨之意,希望好友勿忘二人情感,想起這西湖美景,便想起友人的牽掛與祝福。細細品讀此詩,彷彿就能看到美麗的西子湖畔,兩個即將離別的好友卻談笑風聲,同賞美景的動人場景。

情境交融的送別詩,語言優美,令人徜徉於詩句描繪的畫面之美中,在文人們創設的獨特意境中,早已消盡離愁,醉心山水間。

三、 激昂憂憤

借送別詩抒發個人情感已經成爲文人們的常常使用的抒情方式。而所抒發的情感往往與共時性的社會背景緊密聯繫。或是朝堂腐敗污濁,政治昏庸,賢人遭妒,士人們屢遭排擠,最終憤恨遠離以自清。或是生逢亂世,士人們身爲亂離人,被迫漂泊流寓,人生坎坷,境遇潦倒,深爲國家衰亡、民生艱難而憂心,而自身也不斷遭遇別離,離愁別恨與個人身世、家國興亡激烈交織,激昂憂憤之情難以抑制。

(一)表白懷才不遇

古代歷史上的一些時期,國家國運衰敗,官場腐敗,任用奸佞小人把持朝政,任人唯親,朝中奸臣嫉賢妒能,致使許多賢能之士懷才不遇,憤懣而歸。這些能人志士,滿懷兼濟天下的雄心壯志而來,卻不能得到相應的啓用,飽受委屈挫敗,滿腹才華無處施展,無奈只得黯然離去,心中的對於污濁朝廷與奸臣佞賊的憋悶無處抒發,離別之時,面對親友的深切同情惋惜,這種憤懣情感已經壓抑不住,爆發出來,流露在送別詩的字裏行間。

李白的《宣州謝樓餞別校書叔雲》,創作於安史之亂髮生前不久。李白在入仕後被讒害被迫離開朝堂,帶着滿心憂憤漫遊五湖四海。暫居宣州時爲友人李雲餞別。全詩於離別之情不着一字,而是直抒胸臆。“昨日”“今日”都充滿了亂人心志的苦悶情緒,理想與現實尖銳的矛盾衝突使詩人長期居於困窘的境地中,鬱結難消。然而正如前文中所述,李白性情灑脫不羈,不是一味消沉之人,因而在與好友登樓遠眺,感受到快哉千里的遼闊秋風之後,內心的煩憂轉眼之間便被一掃而空了。詩歌的感情上於是便出現了一次大的轉折和飛躍,與友人相得的喜悅使得詩句充滿了李白式的雄奇豪邁的奇思妙想。然而興致極端高昂之時,情緒卻又出人意料地瞬間跌落到谷底,形成了大起大落的感情波瀾。這樣的情感突變,正如詩人動盪不安情緒,又正是詩人跌宕起伏的身世的寫照,人生是如此的“不稱意”,只有寄希望於未知的“明朝”。一個灑脫樂觀之人,爲官場所棄,宦海沉浮,竟也備受摧折而充滿了不安與惶惑,令人感慨嗟嘆。   失意士子,經歷了許多人生的痛苦波折,在與親友相別時,表白懷才不遇之情,是一曲曲充滿了時代悲劇的哀歌,揉進了多少憤懣的血與淚。

(二)憂心國計民生

身逢亂世,既有身世飄零之感,更有家國離亂之傷,“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在社會國家動盪不安的大環境下,朝堂奸臣當道,邊關戰火不斷,百姓生靈塗炭,有志之士們若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實現“治國,平天下”的政治人生理想,就更加困難了。有許多愛國士人,甚至一生都沉淪社會底層,未能進入朝堂,然而儘管身爲下僚乃至於貧賤布衣,那種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從未改變,並一生秉持。以自己的千鈞之筆,道盡民生艱辛,直擊腐敗的政治,振聾發聵。而在這樣聚少離多、生離死別的亂世,離別詩表現的情感的深憂劇痛,更是力透紙背。

詩聖杜甫的《送陵州路使君赴任》一詩中表達了他深沉的憂國憂民思想。安史之亂時期,“武將”割據,把持國家,而此時創作於安史之亂初平之時,國家萬事衰敝,百廢待興,而路使君這樣的“詞人”被“拔擢”啓用,代表着賢良之士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佩刀”慷慨赴任。杜甫在送別友人之時,不忘殷殷交待路使君去到任上,要選拔清廉的官員,平均百姓的賦稅,以身作則,拯救百姓。既是對友人誠懇的囑咐,又表現出了杜甫深切的愛國情感,不可壓抑的激情傾吐而出。

通過以上對送別詩的分析,我們可以瞭解到,離別,有時又不僅僅是面對分離,在複雜的社會時代大背景下,家庭離合與個人命運、國家興亡緊緊交織在一起,賦予了送別詩更加深刻的情感與豐富的內涵。送別詩的情感是複合的而不是單一的,是複雜的而不是單純的。是因送別的時間地點不同,社會背景的影響,以及個人的獨特境遇而具有了複雜情感交織的特性。而正是由於這種複雜性,送別詩中景物的描繪、語言的表現、節奏的把握、情調的抑揚,都深深滲透着文人的情感色彩,透過這些送別詩表現出的情感,有助於我們更加全面深入地瞭解文人的人生境遇與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