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你希望的事做過多少努力隨筆

題記

你爲你希望的事做過多少努力隨筆

一輩子的很多時刻,都要面臨類似選擇:究竟忠於常規,還是忠於自己?

那一年,我們上初中二年級,大部分的少年都是13歲,特別容易憤世嫉俗。開學還不到一個月,我們就在課堂上製造了各種大風大浪,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種種挑戰權威的事件之後,班主任範芳宣稱辭任。

據說校方經過多方協調,終於有人願意接任我們的班主任,繼續教我們這些已然惡名在外的少年。

就這樣,楊震宇來了。

楊震宇接任班主任之後,我一直在揣測他對任性的、處處都要和別人不一樣的米微微的態度。米微微這麼不安分,一定能激起楊震宇的表態。但楊震宇會怎麼處置米微微,我不知道。

一天,米微微上語文課吃爆米花,被楊震宇發現了。

那個時代,在有限的幾樣零食中,爆米花尤其受歡迎。喜歡吃爆米花是人之常情,然而喜歡到非要上課吃,就是矯情。當多數人都爲了服從紀律而剋制需要時,破壞紀律的人就顯得面目可憎。

我總覺得米微微的偷吃中摻雜着一種近乎挑逗的表演。有時候我希望米微微的偷吃被發現,有時候,我又覺得米微微自己好像也希望被發現,這麼一想,我又希望她不要得逞。這些矛盾的心情,此消彼長,在我心頭形成了一股沒什麼重點的憤憤不平。

在我憤憤不平地想象米微微“被抓現行”過百次之後,這一幕終於實現了。

“拿上來吃。”楊震宇說這句話的時候正背對着我們寫一句古文,他轉過身,衝着米微微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說你呢,米微微,拿上來吧。”

我心跳加速,全身充滿了“好戲即將上場”的刺激感。

米微微沒有像我期待的那樣亂了陣腳,她在大家的注視下,把盛爆米花的塑料袋從抽屜裏拿出來,放在了課桌上,然後擡頭看楊震宇,還略仰了仰臉,好像在找四目相對的最佳角度。她那副處亂不驚的樣子,讓她看起來簡直像爲偷吃而生的。

“嗯,吃吧。”楊震宇看着米微微,衝她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轉身寫板書。我從他的語氣裏聽不出那到底是個表達允許的陳述句,還是一個表達諷刺的反義句。

就在我陷入揣測時,米微微竟然真從塑料袋裏抓出一把爆米花,放進嘴裏,開始咀嚼。

“你真吃啊你!”坐在米微微後面的曹映輝壓低嗓門兒喝止她,同時踢了她凳子一下。

“你幹嗎呀你,楊老師不是讓我吃了嗎?”米微微當場高聲迴應,皺着眉撇着嘴,語氣裏充滿受到迫害的委屈。

事態到了這個地步,很難不了了之了,我低頭假裝看書,全身的力氣都放在耳朵上等着聽楊老師訓斥米微微,訓斥是我唯一期待的“公平”。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上課吃爆米花,可是我們不敢啊。人性不就是這樣嘛,多數時候我們認爲的所謂的“公平”,不過是期待外力打擊那些比我們更強的人,好讓我們藉此忽略自己的軟弱。

然而,楊震宇連頭都沒回。

等快下課了,他纔再次轉過身,正色道:“我們來說說剛纔的事。”

等大家都擡頭,坐好,楊震宇說:“剛纔,我允許米微微吃爆米花。她這也不是第一次,她也不是唯一一個。我同意了,我不想讓她因爲惦記着吃零食而耽誤了做筆記。現在我想了解一下,你們誰特別想在上課的時候吃東西,請舉手。”

看大家神色窘迫,楊震宇又補充道:“不用擔心,我從來不責罰誠實的人。”

楊震宇說完,米微微率先舉起了手。

“嗯,你說說你爲什麼非得上課吃東西?”楊震宇問。

“我爸爸說,人應該早上7點到9點之間吃早飯。可是我們早上7點到學校,跑步,上早自習,根本沒時間吃早飯。如果第一節課不吃,就錯過了吃早飯的最佳時間。”

米微微說得洋洋得意,好像她上課偷吃完全是爲了尊重科學。米微微的爸爸是醫生,在整個初中時代,米微微一半以上的開場白都是以“我爸爸說”起頭,帶着不容爭辯的神聖權威感。

楊震宇笑了笑說:“這個說法也有一定道理。除了米微微,還有誰上課特別想吃東西忍都忍不住?”

這一次,陸續有十幾個同學舉手。楊震宇數完人數又說:“好,那反對上課吃東西的'也請舉一下手。”

楊震宇問這句話的時候,我很想舉手,可剛好米微微回頭,我跟她對視了一下,在她看到我的一瞬間,我失去了表達觀點的勇氣。

楊震宇又數了這一輪舉手的人數,然後把贊成的“26人”和反對的“12人”分別寫在黑板上。寫完,轉身道:“這兩次都沒舉手的同學請注意,不管你們是‘無所謂’,還是‘棄權’,反正就是沒表達。根據剛纔兩次舉手的人數得出的結論是,同意的比不同意的人多,且已經超過班裏同學的半數,所以,以後在我的課上,如果實在想吃東西,可以吃。不過有兩個規矩:一不許吧唧嘴,二不許耽誤聽課記筆記。如果惦記着吃會讓一個人分心,那還不如干脆就吃,我要的是專心,不是口是心非。”

楊震宇又說:“請記住,這是你們自己投票的結果,如果這個結果和你希望的不一樣,就要想想,你爲你希望的事,做過多少努力?今天的結果是那些想上課吃東西的同學爲他們的希望努力了,起碼米微微告訴我們最好在上午7點到9點吃早飯。她爲她認爲對的事情做了爭取,她也爭取到了。”

楊震宇用一種我從來沒聽說過的邏輯,讓米微微的違規演變成了她引發的一場“民主投票”。

我迷茫了,在沒人留意的角落裏默默咬着下嘴脣,想着需不需要重新思考一下我的人生。

嗯,這是一個問題。

一輩子的很多時刻,都要面臨類似選擇:究竟忠於常規,還是忠於自己?以及當一些人習慣於低眉順眼忠於常規,而另一些人眉飛色舞地忠於自己且毫不掩飾地得意時,“忠於”到底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