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悶熱，似乎有大雨要來。
令人失望的是盼望中的雨依舊猶抱琵琶半遮面。眼前不禁又浮現起一幅幅家鄉的畫面，那樑，那坡，那親人。
地處塞北，親人們年年都在盼雨中煎熬。無論春播前還是夏鋤中，雨對於黃土高原上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親人們來說，總是最心焦。
飯後閒翻幾個羣消息，偶爾看見小視頻說家鄉鄰縣昨天傍晚突降暴雨，縣城街巷洪水滾滾。不忍目睹之視頻一：一頭白豬在看似很深的洪水中逆流而行，視頻二：三頭肥豬直挺挺躺於淤泥中。
此時我的心裏已是五味雜陳。日日盼雨，夜夜盼雨，這雨卻如此狂暴地襲捲了離老家小城很近的另一個小城鎮。相距不過百里之遙，兩個小鎮瞬間兩重天，揪心和無奈也頓時瀰漫在全身每一個細胞，甚至是每一個毛孔。
回憶那幾段小視頻，此時的我更願意相信那段白豬逆行的視頻是真實的，而另一段想必是一些無聊之人的無聊剪切。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原因是在很小的時候便目睹過豬們狗們天生水性了得，斷不會動輒就被淹死。
年少時也曾看見暴雨過後，山洪來臨時偶爾會裹挾着幾隻綿羊，但從未看見過被淹死的肥豬。況且羊與豬的養殖有一個質的區別，那時候被沖走的綿羊都是羊倌兒趕到了野外去放牧，暴雨來襲時來不及躲避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今的肥豬養殖無論是否形成規模，基本都是圈養，如若肥豬在居民區就被洪水沖走甚至淹死，這暴雨給居民帶來的財產損失豈可估量？
所以我更願意相信那段視頻是假的。
提起雨後洪水，在塞北少之又有。記得小時候看見過爲數不多的幾次洪水在村南大河裏咆哮，不過彼時人們都能在戶外行走，村裏沙土路上早已沒有了積水，更別說牆塌屋毀。
雨停了，我不知道大河裏的洪水從哪裏而來，只顧黃漫漫翻滾而去。偶有樹枝或樹幹順流而下，有時也會有幾隻綿羊的屍體漂浮其中。大人們看見洪水中隨波逐流的綿羊後，便會在嘆息後又爲本村牲畜的安然無恙而慶幸；而那些像我一樣的半大孩子們則會大眼瞪小眼地唏噓不已。
天災自古都是防不勝防的，而且早有老話兒傳下來——水火無情。的確如是，暴雨後但凡有洪水來臨，那麼莊稼人賴以生存的田野上一般都會狼藉不堪。比如入夏後突降暴雨，那麼夏糧的產量就會大打折扣了。灣地裏的小麥倒伏，坡樑上的豌豆地則被衝出許多溝溝渠渠，苗蔓自然就會七零八落。
於是，秋收前沒有分到幾粒夏糧人家的男人們多數都會在夜深人靜後鬼鬼祟祟起來。他們悄悄地潛入自認安全的地塊，選擇已成熟的胡麻莜麥苗拔上一揹回家。最不濟也要在土豆蘿蔔苗下掏一兩筐土豆蘿蔔，這樣一家人光蒸煮着吃這些疙瘩也能對付幾天。
出沒在夜幕下的莊稼漢們儘管小心翼翼，但總有幾個人會馬失前蹄。
記得某年鄰村一個親戚夜裏跑去別村胡麻地裏，剛伸手揪了兩把苗莖，便被守夜民兵逮了個正着。當時不管贓物多少，即使夠不上判刑入牢，只要你做了賊，挖了集體的牆角，在精神上都是要受到懲罰的'。於是那個親戚與另外一些人一起被遊了街，那幾個同是偷盜集體財物的人排成一隊，由公社派出的民兵看守，走鄉竄村地向各個村的人們昭示他們的罪過，目的只有一個——警醒其他人。
時至今日雖然過了許久，對於親戚脖子上掛着的那一小捆胡麻苗莖和他灰白的臉，我依然記憶猶新。
多年以後，我也終於明白昔日的物質匱乏，是點綴在那個時代的一顆痣，它不僅沒有給我們留下屈辱，相反成了我們認識世界走向未來的一筆豐厚財富。
我們常常在回味中積澱，讓膚淺和浮躁烙印下流年永久的傷痕，而讓客觀和理性成爲行動的標尺。我們無需沉湎於過去短暫的不盡如人意；而且事實證明，我們已昂首闊步地走向一個又一個春天。
衆所周知，塞北的黃土地自古不是富庶之地，這裏的人們世世代代堅守在這塊土塊上耕耘付出，收穫了與黃土地之間的深深眷戀。
這裏的老人們常說黃土地是養窮人的地方，無論你是否人前顯貴，這塊土地都一如繼往地呵護着自己的兒女；同樣，不管是否風調雨順，黃土地上的人們年復一年地守護着大地母親，無怨無悔地在這裏辛勤勞作。
眼前回放着那些畫面，洪水中漂浮的瓜果和一輛輛電動腳踏車，我們的眉頭毫無疑問都是緊鎖着的，心被撕扯般地生疼。甚至我們都不忍心再去點開看那些房屋坍塌的圖片，惟恐那些殘垣斷壁再一次擊中我們柔軟的心房。
在自然災害面前，我們都是渺小的一粒粒塵埃。但在困境面前，我們也是一個個無畏的勇士。因此，我們的祖先才能從遠古的渾沌走進現代文明的輝煌。
遙望家鄉的方向，一個個遊子滿懷悲憫，牽念溢滿眼底，灼熱久久地盤旋雙眸。我們在遙遠的異鄉默默祈禱暴雨後的小鎮儘快步入正軌，災害帶給家鄉親人們的創傷減到最低。雖然幾十年不遇的自然災害會帶給人們短時間困擾，但我們相信黃土地上的人們堅韌和不畏困苦的精神永遠屹立不倒！
靜默中，我隱約看到了洪水退去的小鎮。人們正有條不紊地整理着各自的生活，一段時間的悲傷與驚怵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逝，堅強樂觀的人們依然會守護這方熱土和自己的家園，黃土地也必將展開寬闊粗曠的胸懷，再次緊緊擁抱自己勤勞勇敢的兒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