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隨筆

外公家住在山頂上,從他家門口可以看見山下面的白水江的江水,或白或綠,再往上走五分鐘就可以翻過這座山,站在上面就可以看到我家的老房子。

山頂隨筆

據媽媽說她在山頂上可以聽見小時候姐姐的呼喊,我不相信,因爲那座山很高很高,我總看到太陽從山那邊落下去,老師說太陽落下去的地方就是西邊,在我的記憶裏,外公家就住在太陽落下去的地方。

姐姐比我大十二歲,她和外公,和舅舅們有好多的故事。她說外公很好很好,是慈祥的老頭兒。她有些炫耀的給我講外公來我們家揹她去他們家玩兒,在那種貧苦的年代炒雞蛋飯給她,舅舅們帶她去竹林裏抓竹竹蟲烤來吃,帶摔了之後外公就一直罵舅舅們,太陽下山的時候外婆做好飯外公就在門口大聲呼喚他們。我有點羨慕,但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以爲意,不知道是什麼心理。

等我有姐姐那麼大了的時候,外公已經老了。在我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背過我,他的背甚至有點駝,走路的時候佝僂着,臉上的溝壑顯示出他的蒼老。母親說外公吃過很多很多苦。

外公小時候,母親的爺爺很不理事兒,不會持家,所以外公十三歲的時候就去餘保長家放牛,給他們家看家防賊,我想就是所謂的長工吧!七年,七年外公都沒有睡過牀,白天放牛做工,晚上就和餘五爺睡在硬板凳上,我有點天真的問爲什麼不睡牀上,母親說因爲那時候的賊很多,晚上睡覺時不敢睡熟的。我開始想象那樣的生活,側身怎麼在硬長凳上睡呢?不明白。母親也說外公是個好人,因爲外公善良,正直。在實行集體化的生產隊年代,外公他們那一代人是吃不飽飯的,但是外公就是硬從口糧裏勻出了一份分給毫不相干的人,是山下的一個孤兒,父親死後母親實在無力撐下一個家,他就開始上山討生活,實在過不下去的時候外公就把他帶家回來,一住就是五年。我猜想外公是想起了自己在餘保長家的五年吧!自己經受過的苦,總是不願別人再受,不管這個人與自己有沒有關係。

我想外婆大概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選擇和這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在一起的吧!外婆信奉佛教,我想在那樣一個年代,萬能的菩薩是最好的精神寄託。山頂的寺廟沒有什麼香客,一個舅公公之前長期住在廟裏,算是廟裏的主持,後來他老死了,外婆就成了廟的主人。據說廟裏的菩薩很靈,有個女人拜了送子觀音之後成功懷上了一個男孩兒,還有一次外公在菩薩面前許願,成功的找到了丟失兩天的小牛犢。據說姐姐也在菩薩面前許過願,我不知道什麼,有沒有實現。我只知道外婆帶着我在初一和十五的時候在廟裏點燈,她告訴我敲鐘早上三下,下午四下,噢!朝三暮四,我就給她講猴子朝三暮四的故事,她聽完就笑。她的笑有魔力,笑得我都醉了……

舅舅們都是很正直的人,但脾氣溫和,我想也是,這並不矛盾。二舅舅是家裏最有出息的`人,媽媽說他那個時候家裏很窮,每個週末回家就用竹條編竹篾拿到街上去賣,賣得好價錢的時候一個星期就可以吃飽飯,如果賣得不好就只有忍着了,二舅舅就是這樣讀完的書,沒讓外公出一分錢,外公也出不起一分錢。現在二舅舅家住在縣城裏,不算富裕也不算窮,但是從不收外人一份東西,待人客氣周到。過過苦日子的人,特別知道珍惜,但對我們從不苛刻。姐姐說二舅舅最像外公,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歡二舅舅。

我與我的外公好像沒有故事,或者說沒有像我姐姐那麼多的故事,她總是在談起外公的時候說過沒完,而我不過寥寥幾句之後就聽她說,插不上話。

我記憶裏的他總是佝僂着背,似乎已經直不起來了,不說話有點兇,他跟我也不親,我都不敢跟他說話。

後來我長大了,他更老了,耳朵背,每次總是很大聲很大聲,要近乎吼他才聽得到,我就更不願意跟他講話了,每次去他家只有在去的時候和走的時候會跟他打招呼,吃飯也只顧着和表哥表妹們說笑,沒給他遞過碗筷,沒給他夾過菜,什麼都沒有做。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也是“重男輕女”的,我們之間毫無感情可言。

去年他病重,我們三姊妹一起去看他,他躺在牀上,臉上的溝壑似乎更深了,他已經認不得哥哥姐姐,也不認識我了,姐姐覺得遺憾,我沒什麼感覺,似乎他不認識我是很正常的。

不久之後他去世了,永遠的離開我了,不管他跟我親不親,我們感情深不深,他都永遠的離開我了。在他去世前兩天,我還在跟我想去當入殮師的同學開玩笑,我還給他講我不知道爲什麼老是想看見死人,他還罵我神經。在第二天晚上,我突發奇想的給我媽打電話,高三的時候我已經很少給我媽打電話了,電話接通我媽沒有像以往一樣問我在幹嘛,她說我在你外公家,我說你去幹嘛,她說你外公已經走了,今天八點過走的,我有一分鐘沒有說話,溫熱的淚水瞬間就流了下來,我媽很平靜,她也不難過,她覺得外公是老死的,沒遭罪,而且八十多歲了,也夠了。我沒說話,也沒出聲,我沒讓我媽知道我哭了,她在那頭喊我,我問外公什麼時候下葬,我要不要回去,她說隨便我,乾脆不來了,大冬天下雨你爬得上山來嗎,而且還要請假耽誤學習,不過隨便我。我媽就是這麼感情“冷淡”的人,我也沒給答覆。

晚上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想我要不要回去。最後我還是沒有回去,沒去見我外公最後一面。

有時候我會突然有些想他。山上的人家都把家搬到了河邊,舅舅們也勸他,但是他不願意,他的墓就在山頂的房子背後,他始終不願意離開。高考完之後我和表弟在他墓前燒紙錢,舅舅說“爸爸,你放心,他們都考上大學了,都有書讀的”我在他墓前磕了四個頭,多的一個算是我沒看他最後一眼的歉意。

他還在那座不知名的山的山頂,站在他的墓前可以看到山下或青或白的江水,背後是青的樹和白的山崖。有時候我會突然有點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