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用第一人稱敘述了白朗對蘇雲翳情感上的變化,從感激和尊敬到愛戀,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三十歲,我十六歲。

許多年後,我看電影《西西島的美麗傳說》時哭,看《朗讀者》時哭,看刻在長沙窯上的詩我也哭,我花了那麼久的時間,卻似乎一點都沒長大,我變得傷感,最終成爲了一個似乎不會長大的沉默的男人。

我是一個貧窮而不幸的孩子,父母在我很小時便雙雙故去,因爲一場車禍,父親開着拖拉機掉下了山崖,而母親也在上面,從此我就和年邁的爺爺奶奶相依爲命了。照我這樣的情況,我根本不可能讀高中,讀大學,過如此人生的,要不是她,我大概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和同鄉一起去廣東打工,然後像蟻蟲般地過完我的一生。

但是她出現了。

那年中考,我考了我們縣的第三名,是我們那個鄉村中學從來不敢妄想的成績,他們把我的名字寫在橫幅上,掛在校門口,迎風飄揚,他們都以爲我會有一個好前程,以爲我會是雞窩飛出的金鳳凰,可是對我來說那時正是我人生全面灰暗灰暗的時段,不畢業我尚有書讀,畢業便無言地宣告了我讀書生涯就要終結,爺爺奶奶完全沒能力供我讀書,我要賺錢養家。那時族裏的父老還曾商量一起出錢讓我讀書,可是最後卻沒有了結果,他們可以出一次的錢給我,可是後面呢,大學呢?那時候誰家都沒錢。

於是我開始準備去廣東,那時我真是感覺人生無望,因爲不能再讀書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是睡着也會被噩夢驚醒,那時候我甚至想過去死。沒人知道我多麼愛讀書,沒人知道我多麼不甘這樣的命運。

我要去打工的消息不知爲何被我們學校的校長知道了,他來了我家很多次,給我們說道理,也把我們家族的父老拉來,甚至說他也會支持我讀書,這個方法看似可行,不過我拒絕了,我違心地給他說,是我自己不想讀書了。其實說這句話時我的聲音早就黯啞了,心堵得要死,可是我知道,我沒法欠這麼多人。

校長說,可是你的成績這麼好啊,怎麼能不讀書呢。

我真佩服自己,就是那麼想哭我也忍住沒哭出來,我堅決地搖了搖頭,然後走出去了。

我和同鄉一起去車站時我的心情低落到極點,我想過要走出去的,但是沒料到是這種方式,我真想過跳下火車,摔死在鐵軌上,可是我終究和同鄉一起到了車站。但就在要上車時,校長騎着摩托車截住了我,他氣喘吁吁,聲音高揚地喊:“白朗,你讀書不要錢啦,去讀書吧。”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還一個勁兒地往車裏鑽,校長一下子急了,忙跑進去將我拽下來,對我說:“不準去打工,去讀書,錢的問題解決了。”

“解··解決了?”我糊里糊塗地問。

校長說:“有人答應資助你了,能讓你讀到大學畢業呢。”

“是··是誰?”

“你要和她見面呢,見了你就知道了。”

我於是被校長拖了回去,整個路上我都是稀裏糊塗的,像是做了一個夢。

我不知道那就將會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就是你來改變我的命運,將我從命運的深淵裏拖出來的。

我過了很久才搞清楚狀況,原來是校長將我的情況告訴了別人,然後別人告訴了她,於是在我要去打工的那天,她打來了電話,說要資助我。我一直以來,自尊心和自卑心都同時到了頂點,可是對於這樣的資助,我依舊滿懷感激,我從沒有想過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溫情。

聽校長說,她要來看我。

於是她來了,從省城千里迢迢地來到我們這個小鎮,她來的那天天氣很好,天空萬里無雲,我穿上了我唯一一件襯衫去學校見她。

在校長的辦公室門外時,我就聽到了她和校長的談話聲,於是我陡然緊張起來,我敲了敲門,校長讓我進去,於是我推門進去,然後我看到了她,她坐在藤椅上,穿着白色的襯衣,衣尾紮在褲子裏,緊身的牛仔褲,下面是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頭髮紮了起來,額頭上還有汗,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像三十歲,她很漂亮

我囁嚅着,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站起來,笑了笑說:“你就是白朗吧。”

我點了點頭。

“長得挺帥氣的啊。”她笑着說,她的聲音很好聽。

校長說:“這就是你的資助人,蘇雲翳蘇小姐。”

“叫我雲姨吧。”她對慌亂的我說。

我低着聲音喊了她一聲雲姨。

她又笑起來。

那天我們在校長辦公室談了很多話,她問我家裏的情況,問我的情況,還問我父母過世時的情況,自然她很聰明,她都是以聊天的方式問的,我一點都沒知覺,我憋在心裏好久的東西都給她說了,不過這並沒有消除掉我的拘謹和難堪,我那時一定低微到了塵埃裏。

在她說我會資助你讀完大學時,我突然說,雲姨我給你打張欠條吧,我畢業後會把這些錢還給你的。

我的話讓她和校長都很詫異,他們盯着我看了好一會,雲姨才笑着說,你把這張欠條打在心裏吧,如果那時你真掙了錢要還給我,我會很開心地收下的。

她這麼說我纔好受了一點,我纔沒有了那麼強烈的自卑。

她沒有在我們這裏待多久,除了去我家看了一次就什麼都沒做,我記得她站在我家那破敗的房子前,頭髮被風吹起來,空氣中都是她淡淡的香味。她當天就返回了,她說她朋友在縣城等她。她在離開時給了我幾百塊錢,並說我去學校那天她會和我一起。

因爲她的關係,我終於得以繼續上學,高中是我們的縣一中。

她每個月會打五百塊的生活費給我,只有在每年開學時,她會來給我交學費。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資助我,我也不知道她別的情況,她來學校時都是一個人來的,和我吃頓飯,然後聊聊天就離開,有時我會給她打電話或者寫信報告一下我的成績,但是我感覺得到,她對我的成績並不是那麼關心,換句話說,她資助我時就從來沒有想過讓我好好學習來報答她,甚至連讓我好好學習的話也沒說,或許她知道,這些話根本不用說,因爲我的確是我們學校學習最努力的人。

我高中三年心無旁騖,努力學習,終於換來了高考的好成績。成績公佈那天,我給她打了電話,然後我沒出息地在電話裏哭了起來,我哭時她沒有說話,等了很久她才說,但她的聲調突然沙啞了。

掛掉電話後我前所未有的輕鬆,我看着這座小城的燈火,又突然哭起來,然後我就開始奔跑。

過了幾天後,她給我寄來了一個包裹,我打開一看,是她給我寄的手機,我買來電話卡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她的,她在那頭笑得很開心,說手機是祝賀我讀大學的禮物,還讓我好好填志願,並給我分析了好多大學,她說,你去北京或上海吧,你這個成績去得了,出去長長見識。我沒有立即回覆她,事後我寫了一份長信給她,無非都是表達感激的言語。

我基於幾方面的原因終究去了省城上大學,一來離家比較近,方便照顧家裏,二來省城消費低,學校也不錯,還能上最好的專業,再有一個原因是我不願承認的,就是和她在一座城市。那時我只把她當做一個最尊敬的人,沒有任何一點雜念,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上大學那天,她開車到火車站接我,我見到她時,猶如回到了第一次見她時,她白色的裙子猶如一片雲,輕輕地飄展着,她笑着看着我,我鼓起好大勇氣才邁向她的第一步。她一點都沒有改變,依舊是那樣,美麗愛笑,只是我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兩個人站在一起像是姐弟一樣。

她笑着說:“你以後別叫我雲姨了,都把我叫老了,要不叫我雲姐吧。”

我紅了臉,沒說話,我看了看她,心裏輕輕叫了一聲雲姐,這個我不經常見的人,這三年來,竟成爲了我最依賴最信任的人。

到學校時,她幫我報名,交學費,買被褥,收拾牀鋪,忙裏忙外,忙上忙下,在室友都有一衆家人陪伴的情況下,因爲她我纔沒有感覺到我的異樣,我第一次從心底生出塵世間的幸福。下午時我和她在食堂吃了飯,吃飯時她很高興,說她再一次當了一回學生,最後她讓我好好珍惜大學生活,還讓我爭取在大學找一個女朋友,可是聽到她這麼說,我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皺了起來。在她離開時,她告訴我她放了一千塊錢在我的`書包裏,讓我別弄掉了。我忙說這不行,生活費你都打我卡上了,正要追上去還給她時,她衝我揮了揮手,開着車走了。她開始維護我小小的自尊心了。

我回來後室友問我她是誰,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底氣,我對他們說:“她是我姐。”說完這句話時,我差點流淚了。

開學後的第一個週末,她開車來載我去她家吃飯,這時我才第一次走近她的生活。當車開進那個很高檔的小區時,我一下子扭捏起來,我從來沒這麼不自然過,那一刻我特別想逃,我那可悲的自卑又洶涌了起來。

她對我笑着說:“今天我來做飯,你嘗一下雲姨的手藝。”

進她家時,我被那絢麗的裝潢迷住了眼睛,以至於不敢踩進去,她遞給我一雙拖鞋,讓我換了鞋後我纔敢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她把電腦打開,讓我去上網,然後自己就跑進廚房做飯,看來菜是買好了的。我緊張地坐在電腦前面,那是一臺蘋果臺式機,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打開,於是漲紅着臉坐在那裏。她出來時看到了,給我打開,我才紅着臉開始看新聞。

一會兒後我跑去廚房問她要不要幫忙,她先說不用,但立馬說,你來給我洗菜吧。

那是我過得最卑微又最快樂的一天,她做的飯菜很好吃,我們邊吃邊聊天,這時我才知道她的情況,她現在在開一家餐廳,既賣咖啡也能吃飯,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那個餐廳上面,她離過一次婚,沒有孩子,前夫已經出國,父母退休前都是國企的職工,現在在城市的另一端生活,她離婚後就一直一個人生活。

她離婚時我高三,但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她執意要送我回來,我拒絕了,我搭的公車回去,就是在回學校的一個半小時,我才意識到一些東西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但是我說不清楚是什麼。

大學的生活安靜而無聊,沒有高中的緊張有序後,我就有點不知所措了,上課的時間畢竟太少,作業也不多,當室友都在寢室上網時,我只能去圖書館看書或者睡大覺,這麼過了兩個月後,我終於決定要去找份工作。

而我也找到了一份輔導小學生的家教,錢不多,週末兩天輔導,一天三個小時。她知道我當家教後,開始還有點生氣,問我是不是生活費不夠,我連連說不是,最後我還給她說,以後生活費就不用打給我了,我自己能掙生活費,她沒說話,但是一個月到了生活費照樣打了過來。久而久之,她對我當家教的事情就不反對了,還和我聊了許多要注意的事情。她曾讓我去她的餐廳做兼職,不過我沒去。

幾個月下來,我兼職掙的錢竟然能勉強維持生活,我便正式給她提出不要給我打生活費,她怎麼都不同意,最後我再三說才同意打一半。那個欠條一直打在我心中,甚至比寫在紙上更清楚。像我這種環境長大的人,是最害怕欠別人什麼的,不管那個人是誰,可是命運偏偏又讓我欠了那麼多人。

我兼職後見到她的時間變得更少了,有時候幾個月才能見一次。但是我想不到那次我在公車站等車時見到了她,她向我靠了過來,然後搖下車窗,喊我說:“白朗。”

我低頭一看,是她,她坐在副駕駛上,開車的是一個男人,她問我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裏。我說,現在我在肯德基兼職,下班都這個點,她看了看旁邊的肯德基招牌問我是不是那家,我點了點頭。她讓我上車,她送我回去。我搖了搖頭,說我等的車馬上來了。這時旁邊那個男人問她我是誰,她說,是我弟,男人笑着說,沒聽過你有弟啊,她就裝作沒聽見,繼續要我上車。這時我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委屈,或者說是被什麼傷害到了。

“我的車來了。”我說,然後對她揮了揮手,就跑向了公交車,在上公交車時,我感覺我的鼻子酸得厲害。

那個男人是她的新男朋友,相親認識的。

她第二週就來我上班的肯德基等我,然後我們吃飯時她告訴我的。

那時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我問她說:“你愛他嗎?”

她愣了一下才說:“愛不愛有什麼關係呢,我三十五了。”

那一刻我的心忽地一下就疼了。

我默默地喝着東西,許久後我才說:“雲姨,我自己也能掙夠學費了,以後學費我就自己出吧。”生活費在一年前我就勸服她不要給了。

她很詫異,一會才說:“好吧,要是不夠你給我說。”

我有些負氣地說:“不夠的話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

這下她沒話了,她點了點頭,默默地吃着東西。在那一刻,我又是憐惜她又是可憐她,我第一次意識到她在變老,雖然她保養得很好,也很會打扮,除了眼角有絲魚尾紋外,臉還是那麼豐潤好看,可是我知道,她已經在變老了,而我都大三了。

那時有個女生和我走得很近,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她有些吃驚,看了看我,許久才說:“這樣很好。”

我突然問她說:“雲姨,我可以叫你姐嗎?”我說出來後才發覺自己失言了,我忙找理由說:“我都這麼大了,再叫你這麼年輕的人姨的話很奇怪,而且我室友都以爲你是我姐。”

她笑了笑,終於點了點頭。

可是我到底沒叫出她姐來。

我最終和那個女生在一起了,雖然是大四快畢業時,可是那時她卻和那個男人分手了,這個男人動手打了她。那晚她打電話給我,第一次對我哭,我忙打了一個車去她那裏,我女朋友問是誰,我沒告訴她。

到她家時,她用裝滿淚水的眼睛看着我,問我怎麼來了。我一看她,臉手青一塊紫一塊的,額頭還有個小口,血還往外面流,我不知是氣憤還是勇敢,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說:“跟我去醫院。”

她先是反抗了一下,但終究任由我拉着去了醫院,上好藥後,我又陪她回來。

那時我一根筋兒地想着送她回去後就去找那個男人算賬,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就拖着我,不讓我走,那晚上我第一次在她家睡覺,雖然她睡房間我睡沙發,但是我感覺從來沒有離她這麼近過。我女朋友瘋狂地給我打電話,我最後直接關機了。

畢業後,我和女朋友很自然地分手了,她惡狠狠地詛咒我說:“你放心地去追老女人吧。”我卻沒有生氣,我望着她走遠,然後提着行李離開了學校。

我的運氣很好,還沒畢業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只是這份工作是在上海。我告訴了她,她卻沒有說話,既沒同意也沒反對。那時我野心勃勃,一心想混出人樣,也就去了上海。在離開那天,她來送我,她哭了,我也哭了。她第一次擁抱我,第一次在我懷裏哭。那時我們早就平等了,我在她面前已經沒有了那種自卑感,我也很自然地叫她雲姐了。

當火車開動時,我看到她站在外面,衝我輕輕地揮着手。

在上海的日子很苦,可是很能鍛鍊人,我和她的通話突然就多了起來,有時一天要打幾個電話,有時一個電話能聊很久,我們什麼話題都聊,除了那個,那時我已經是初經人事的人了,我明白男女的關係了,我知道我的心,也大概知道她的心,可是我們都避免了那個話題,從來沒有聊過。

我曾問過她爲什麼要資助我,資助一個陌生的孩子。

她說,她一開始資助我是因爲覺得這麼好的成績不讀書太可惜了,可是在見過我後,她覺得和我很有緣,然後就更加決心要資助我了。

我說,要不是你,我估計會在廣東的某個城市的工廠裏。我說,謝謝你,你改變了我的命運,你給了我未來。

她卻哭了,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開始考慮回省城,回去報答她,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她要結婚了。

那時我來上海已經五年,她四十歲了。

而我也只能強忍着悲痛對她說祝你幸福,於是我回去的想法徹底打消,那晚上我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做了愛,可是我腦海裏全是她的樣子。

我和她約定不再聯繫了,她說她害怕她控制不住。我給她提過很多次要把錢還給她,但是都被她拒絕了,她問我是不是要這麼着急撇清我和她的關係。

我哭着對她說:“撇不撇清關係有什麼區別,你結婚後我們反正都不聯繫了。”

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記在心裏,把我記在你心裏,就像你將那張欠條記在心裏一樣。”這是她對我說過最直白的一句話,可是一切都晚了。

窮窮塵世,我又將孤身一人。

可是她沒結成婚,她在婚前檢查時查出了肝癌,那個男人因此拒絕和她結婚,並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這個消息後沒有搶天呼地,反而很平靜,我收拾好東西,退了房子,辭了工作,將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來。離開上海時我上司問我說,你在上海肯定有很好的前程,你回去能幹什麼?我說,有一個人需要我。

於是我回去了,那時她已經在醫院住院,開始接受化療,因爲脫髮,後來直接把頭髮剪掉了,她知道我回來後怎麼都不見我,我去了無數次醫院都被她拒絕了。但當我有一次硬闖進去後發現,她已經戴着帽子,還撲了一點粉,安靜地坐在牀上等我。

她說爲了我的前程她不能見我,但是爲了她自己,她想見我。

我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我在她面前就從來沒長大過。

她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問我:“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我說:“你永遠是我第一次在校長辦公室見到的人,那個穿着白襯衣,額頭上掛着汗,渾身散發着香氣的女人。”

她笑了笑說:“投資你還真沒投資錯呢。”

於是我們笑了起來。

她的父母對於我的出現採取的是一種默認態度,我覺得這樣很好。

我在這座城市重新找了工作,由於之前有上海不錯的經歷,在這座城市竟然找了一個不錯的工作,各方面都不錯。

我一有時間我就來陪着她,陪她說話,給看唸書,她化療時我就在外面咬緊牙關,她痛苦得直呻吟時我就拼命忍住想冒出來的淚水,我和她的最後時光過得很幸福。

原諒我把我和她的最後一段時光說得這麼草草,這時我心底既明媚又憂傷的光,我要塵封在我心裏,永遠永遠。

她是在一個晚上死去的,那天白天她迴光返照,特別有精神,她要我帶她出去轉轉,我不同意,她就非逼着我,然後我就只好帶她出去了,我們去的地方是我的大學,我開着車載着她,一路上淚水不斷地涌出來,無數次遮住我的眼睛,我無數次想,就撞死算了,和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在另一個世界陪着她。

她這時在後面輕輕地唱起歌來,是一個我沒聽過的旋律。

到學校後,我猛地想起前生事事,不禁熱淚盈眶,她安慰我,叫我不要傷心。

在回去的時候,我終於聽清楚她哼的是什麼了,她哼的是長沙窯上的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一向有音樂天賦,她將這首詩譜上了曲。

唱完後她幽幽地說:“要是早一點該多好。“

我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無聲地流了出來。

還沒到醫院,在我開車時,她的頭就突然偏在了我的肩膀上,再也沒擡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