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遷隨筆

暮色漸漸低沉,太陽像是步履蹣跚的醉漢,頹然地倒了下去。巷子裏昔日熱鬧的景象不再,人們個個低着頭沉默地打理着自己的鋪子,將這微冷又有些惱人的秋色,連帶着鍋碗瓢盆等大小傢什,一起捲入囊中。認命般的沉默代替了最初滿腹的牢騷與抱怨,因爲誰都知道,即將到來的改變已不可逆轉——近段時間,對這座舊城的改造進行得如火如荼,這條供他們棲身的老巷子,也快要保不住了!夜色下,男女老少的身影,夾雜着啜泣聲,一同隱沒在黑暗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巷子深處,那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變遷隨筆

巷子也知道,自己的時間大概是不多了。

巷子已經很老了,老到他已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建造的。

年輕時的巷子,筆直挺拔,有棱有角,和所有沒心沒肺的小夥子一樣,什麼事也不放在心上。即使有阿貓阿狗在它腳邊撒尿,即使有調皮搗蛋的孩童在他身上塗鴉,即使有走路不看路的粗心孩子一頭撞在它身上……他都從沒放在心上過。

直到有一天,老人和小姑娘來了。

牛毛細雨浸溼了磚牆,也浸溼了巷子的`夢,一個朦朧的初春,一老一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巷子的世界,而一同到來的還有二胡。

在老爺子來之前,巷子從未聽說過二胡這東西。然而,二胡聲一響,巷子就不由自主地入了迷:那曲子裏有雄壯的萬馬奔騰,有寧謐的小橋流水,有輕快的鄉間山歌,也有柔婉的陣陣愁思,那曲子就這樣不溫不火地沁進了巷子的心脾。每天傍晚,老爺子總會慢悠悠地取出二胡,擦上松香,然後坐在門前暢快地拉上兩曲,白色的松香末在空中四散,映着夕陽閃出亮晶晶的光……那時候,巷子覺得,老爺子就是那會騰雲駕霧的瀟灑神仙。

巷子本以爲,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某一天,他再也沒有聽到熟悉的二胡聲。

老人走了,在一個秋日的凌晨,悄無聲息地走了,帶走了二胡,帶走了滿秋的落葉,帶走了南飛的大雁,也帶走了巷子的心。熱鬧的巷子裏變得空空蕩蕩,隨着老人的離去,小姑娘也不見了蹤影。

一切又歸於平靜,可巷子不再是快快活活的巷子,不再是沒心沒肺的巷子,他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麼,怎麼也填補不上。

從此,巷子學會了思念。

他會在日暮時分輕輕哼唱老人曾經拉過的曲調,也會在春季望着一樹柳絮飄飛,再落下化爲一地積雪。巷口一枝枝垂下的柳條,就像當年的小姑娘一般柔韌婀娜,娉婷好看。

悲歡離別,分分合合,如一幕幕戲在巷子眼前不知疲倦地上演。他累了,卻仍不願忘記其中的每一個主角。百年的風塵磨平了牆上的棱角,灰黑的巷頂生出了厚厚的青苔,巷子老了,此時的他,更像是一位溫和敦厚的老者。

它知道自己終有老去的一天,也知道自己遲早會像老爺子一樣,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最後一羣人的離去,似乎也預示着,自己命運的終結。

可惜啊,他再也不能見證歷史的變遷,再也無法懷戀曾經的人和事了。

在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中,老巷轟然倒塌,宛如舊時代的葬歌。

塵埃漫天,廢墟之上,人們彷彿聽到一聲蒼老而又沉重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