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許芳華雜文隨筆

2017年的最後幾天,朋友圈都在曬18歲的照片。看着別人的最美年華,我也忍不住翻箱倒櫃,找來找去,只有一張黑白照,貼在畢業證上。一寸、免冠、正面、表情呆板僵硬,像在參加批鬥會。這樣的照片在朋友圈曬,會讓年輕人笑掉大牙。

幾許芳華雜文隨筆

但是,有人連這樣的也沒有。幾十年前,勉強維持溫飽的家庭,非必須,是不照相的。拍張照,要花掉一頓菜錢。那時手拎相機的,都是《芳華》裏的吳幹事。普通人拍照都要去相館,本市有兩家相館,分別是工農兵和新時代。工農兵和新時代擺在櫥窗的樣照都是工農兵,放大到一尺兩尺,還用毛筆塗上顏色。樣照最好看的是女兵,擺在最顯要的位置。但在我們這四線小城,沒有蕭穗子何小萍那樣的文工團員,櫥窗裏的都是冒牌貨,軍裝都是假的。

我們那時候特別青睞軍裝,然而能當女兵的都是鳳毛麟角。普通人家的女兒,只能把當女兵的夢想化作一張軍裝照。像我這樣的,連軍裝照都不敢想,家裏沒錢。男生不愛照相,他們不拍軍裝照,而是流行戴軍帽。對軍帽的熱衷發展到極點,是“搶軍帽”。“搶軍帽”一般發生在電影院門口,電影散場時。就在我看《芳華》的這家影院門口,四十年前,曾發生過一場由“搶軍帽”引發的血案。

文工團的何小萍因偷穿軍裝被同伴們鄙視;大雜院的`頑劣少年搶軍帽,則毀掉一生。

我們與《芳華》裏的文工團員幾乎同齡,走過相同的時代。錄音機、喇叭褲、鄧麗君的歌是一代人的共同記憶。不同的是,文工團員們聽鄧麗君的歌,是原聲,要調整燈光,製造氛圍。我聽的,是錄音機對着錄音機翻錄無數遍的,與其說是聽歌,不如說是聽雜音。擁有翻錄的鄧麗君也是很引以爲傲的,七十年代的街道,一手扶車把,一手拎着錄音機,穿着拖鞋的少年,用最大音量播放着淹沒在雜音中的鄧麗君,把自行車蹬得飛快,在人流中橫衝直撞。這一幕,大概是很多平民子弟的的芳華。

觀完《芳華》,很多人沉浸在懷舊中,我卻跑到冰雪樂園,滑冰車、抽冰尕、騎旋轉木馬、開卡丁車。放眼望去,玩這些兒童遊樂項目的,竟然大多數是我的同齡人。現在的“小皇帝”們,是不屑大冷天來玩這些的。現在的孩子已經玩膩的,我卻是第一次碰。我在該玩這些的年齡是忙着揀煤核、拾菜葉。我不想懷舊,我只想補償自己童年該有的無憂和快樂。

馬爾克斯說,回憶是一條無盡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能復原。是的,不管我們是多麼渴求,青春的芳華也不會再次綻放。我們,在最需要營養的幼年,趕上“瓜菜代”,在該學文化的年齡,趕上“開門辦學”。在本該充滿奇思妙想,在多夢和情感萌發的青春年華,卻被牢牢禁錮。小學,我們男女生就不說話,課桌中間劃一條白槓,雙方自覺不越界。像蕭穗子那樣給男生塞紙條,是流氓行爲。那時,我們從衣着到思想,全都如同一個模子鑄出。那樣的青春,能有什麼芳華?

“我是一塊磚,東西南北任黨搬”,“我是螺絲釘,黨擰到哪裏就在哪裏發光。”,磚和螺絲釘,能有理想、熱情、追求、愛戀嗎?

《芳華》是文工團員馮小剛的青春記憶,不是我等平民的。我的青春就像18歲的那張黑白照片,不,還要更單調、更灰暗,像它的底板。

春草衰了,可以再發,夏綠褪了,可以再濃,青春卻一去不復返。童年缺失的,可以到遊樂場去找尋,青春不曾有的,到哪裏補償?轉眼間,就成了中老年,青春歲月已如驚鴻飛散,似夢了無痕。對往昔的追憶,大概是那麼多中老年走進影院,爲《芳華》貢獻票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