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贈一枝花任往事天涯隨筆

我一走進街角的那間小小書吧,就看見了你。但我裝作專注於手機,垂着眼皮,任由女伴拉着我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開着,遮光效果並不好的亞麻窗簾被風來來回回地擺動着,陽光一時斑駁一時跳蕩地落在桌子上和地板上。

且贈一枝花任往事天涯隨筆

鋼琴曲正流淌着《千本櫻》,流利、輕快,似有櫻花樹連樹,盈盈如蓋,風一動時,花瓣紛紛而落,人在樹下,連大聲說話也不敢。

而你走過來時,我還是擡起了眼睛。你的暗藍色布裙,在起坐擡手間,落了輕微卻顯而易見的褶痕,像不像一個人長大之後,因了歲月和生活的磨折,在臉上凸顯出的疲憊卻無奈的笑紋?

你說,好久不見。

是的,好久不見。我在你的臉上,看得見此時此刻我自己的容顏。

很多時候,我們似乎只能在久別的故人那裏,纔會重新冷靜客觀地審視自己。

歲月如河流,經年的人和事,一些浮游遠走,一些沉澱入河底,被砂石沉泥覆蓋,再難泛起波紋漣漪。而此刻與你再相遇,眸色明明暗暗時,像是陽光翻檢着葉片,往日記憶如同葉脈一般清晰閃現。

我垂眼時,目光就落在我自己的墨藍色針織開衫上。

你看,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仍舊同樣偏愛深藍色,近於黑,卻又區別於黑色的清冷。我們曾經討論過的。我們還說過,以後要一起去旅行,在海邊穿同樣花色的長裙,手挽着手在白浪舔舐的沙灘上,一直向前走,就算遇了再心儀的男子,也不會因爲要去牽他的手,而鬆開彼此相握的手。

但我們都食言了。或許就因爲我們的性格、喜好太過相近,連我們喜歡的男孩類型,也經過各種篩選之後,居然成了同一個人。各種猜測、試探,到後來變成確鑿無疑,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而之前的交好,所有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這時都變成近身利器,輕而易舉地張口擡手,都可以讓對方哽咽無言,難過許久。

我們從形影不離到後來分崩離析,並且同時承受着流言四起。而最好笑的是,我們倆其實根本不知那男生的`心意,而後來各自的人生經歷,與他仍舊並無交集。

最近,在聽蔣勳先生對《紅樓夢》的解析,他一再提醒我們,讀這一本著作,應嘗試以十三四歲、由孩童向成人轉變的這一年齡階段特有的敏感心理和思維,去理解並觸摸,這樣,纔會在心底生出悲憫與寬諒。我試着去做了,於是我常常在某個場景裏愈發心懷柔軟,柔軟到了不敢觸碰,否則輕易便會落下淚來。而此刻,回想起當時的我和你,憶及當初心境,我是發自內心地想念和心疼那時候的你,以及我自己。

我並不曾與人提起,但我此刻想要說與你。某日,我曾於街口與他偶遇。他仍舊帥氣,未曾辜負你我年少時以斷交爲代價的傾心。彼時我正張望着過馬路,而他坐在等紅燈的車子裏,只那樣匆匆一瞥,三秒,或者只有兩秒,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也看到我,又會不會認得出此刻我那張焦急倉皇的臉。而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穿過那路口,去往我將要去到的某個地方。就像偶遇了一個相識卻又並無特殊意義的人,譬如隔壁的張姓李姓,譬如同幢大樓並無交集的職員。

而今日,在陽光大幅入室的午後,偶遇經營書吧的你,此時我們相視的目光,仍舊平靜熟稔卻並無從前想象裏會有的漠然與敵意。

往事漸遠。親愛的你,彼時尚且年幼,請讓我們彼此寬宥。

當我寫下這些,忽然想要挑一日風和日麗,手握一枝花,再去看你——以老友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