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找到回家的路隨筆

《紐約時報》每年都會評出全球十佳繪本,該權威獎項一經評定,就會成爲全世界父母爲孩子挑選讀物的重要依據。在該榜單中,多年來從未出現過中國作者的名字。但在該報2015年底公佈的榜單中,卻出現了一本中國女孩創作的《獨生小孩》,這本書不僅囊括了多項童書大獎,還獲得了2016年最佳漫畫獎艾斯納獎的提名,被譽爲足以與《抵岸》《雪人》等大師級作品齊名的“靈魂之作”。

出走找到回家的路隨筆

繪出《獨生小孩》的姑娘名叫郭婧,她通過創作這本“夢幻題材的無字書”,找到了通往回家的路。

一個人,跌進無邊孤獨

媽媽去上班了,小女孩獨自留在家中。房間裏空無一人,小女孩覺得孤獨極了,她望着窗外的茫茫大雪,小小的背影裏充滿悲傷。這是《獨生小孩》的開篇,故事裏那個胖胖的、留着短髮的小女孩就是郭婧自己。郭婧是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山西女孩,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孤獨”二字,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太深太深的烙印。

郭婧的父母是雙職工,工作非常忙碌,又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出去玩,經常將她鎖在家中。所以在很小的時候,郭婧就學會了一個人玩。她一個人看小人書、堆積木,把長長的被單披在身上,穿上媽媽的高跟鞋,學着京劇人物的步伐踱步,對着鏡子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而更多的時候,她喜歡趴在窗戶上觀察外面的世界,看外面到底是颳風了、下雨了還是落雪了。她幻想着變成一隻小鳥,衝破窗戶飛出去跟小夥伴們玩耍。家中有一隻老式的座鐘,郭婧總是疑心它壞掉了:要不然爲什麼總是走得那麼慢,怎麼走也走不到五點半,害得爸爸媽媽不能下班。

無聊時,唯一的辦法就是打開電視機。可白天的電視節目總是那麼無聊,要麼是新聞,要麼是戲曲,小小的郭婧根本就看不下去。爲了打發時光,也爲了發泄孤獨的情緒,郭婧開始在紙片上畫畫,她畫着窗外的世界,還爲自己畫了許多玩伴,並且“創作”了各種各樣的祈禱圖騰,希望它們能發揮神力,保佑媽媽早點回家。

郭婧的媽媽是一名醫生,工作異常忙碌,終於到了下班時間,她已經身心俱疲,再也沒有多餘的熱情留給女兒。每次聽到媽媽下班後開門的聲音,郭婧都會像一隻歡快的小鳥般衝向媽媽,希望她親親自己,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擁抱,陪自己聊天、玩遊戲。可是看到媽媽疲倦的神情,她又不忍心再纏着媽媽,懂事地躲到一邊玩耍。大人們都誇她貼心,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心疼媽媽,卻不知在懂事的背後,隱藏着太多的失望和落寞,它們日日匯聚,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黑洞,而這黑洞,伴隨了郭婧許多年。

出走,走向未知的自己

在郭婧所畫的故事裏,小女孩再也無法忍受孤單,於是留了一張字條給父母,一個人坐上了去姥姥家的公交車。

現實生活中的郭婧,卻一直缺乏出走的勇氣。畫在紙片上的塗鴉偶然被爸媽看見,於是她被認爲“在繪畫上有些天賦”,便被送到培訓班學畫。最初選的是油畫,後來又改學國畫,換來換去又學起了素描。每個老師都試圖給這個不愛說話的小女孩下定語,告訴她更適合學什麼。而郭婧畫來畫去卻始終畫不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這讓她感到了漫無邊際的`荒涼。比起那些規條分明的繪畫課程,她更喜歡在課本上亂塗亂畫,從小學到初中,她的課本上永遠畫得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漫畫沒少爲她招來老師的訓斥。

後來,郭婧考入了天津美院。因爲擔心學畫畫找不到工作,父母將她的專業改成了雕塑。她悵然若失,卻沉默地接受了這個結果。美院的女孩大都愛漂亮,週末會熱熱鬧鬧地打扮好去逛街,郭婧永遠穿得灰撲撲的,把自己關在宿舍裏畫畫,有時也給自己畫自畫像,畫中的人永遠緊緊抿着嘴巴,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

大學畢業後,父親託人爲郭婧找了一份製圖員的工作。在父母看來,這份工作清閒穩定,待遇優厚,適合女孩子操作。但郭婧每天面對着單調的圖紙,幾乎壓抑到窒息。爲了有機會繼續畫畫,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抗拒了父母的決定,辭掉工作跳槽到一家網遊公司做原畫師。在北京漂了兩年多,她又輾轉被一家新加坡公司聘用,繼續從事遊戲原畫設計工作。

新加坡的工作環境頗爲優渥,待遇也比北京的工作高許多。郭婧一邊工作,一邊在新鮮的動畫元素中汲取養分,提升技能,業餘時間跟同事一起唱歌吃飯。一切都變得新鮮而有趣,但就在這樣熱鬧而豐富的日子裏,郭婧依然隱隱感受到一種平靜的絕望。

在大約六七歲時,郭婧曾有過一次迷路的經歷。當時她坐着公交車去姥姥家,說好了姥姥會在站口接她。結果她在路上睡過了站,醒來時已經到了終點站。天色漸漸變暗,郭婧一路哭一路走,找到了姥姥家。這次迷路的經歷一直牢牢地刻在她的記憶中。潛意識裏,她一直覺得:迷路雖然可怕,但是隻要跟着直覺一直走一直走,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而在新加坡工作的那段日子裏,午夜夢迴時,她也常常夢見當年迷路後找到姥姥家的那種狂喜,甚至還在夢境裏清晰感受到了姥姥擁抱她時懷中的溫度。她又悄悄在內心醞釀起了一次全新的出走。

孤獨如月,照亮回家路

《獨生小孩》的故事情節,就像是從郭婧的心中涌出來的。正是內心深處那無時無刻不在奔涌的創作衝動,讓她意識到:原來這麼多年來,自己的心裏一直住着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她渴望同父母親密,也渴望和小夥伴玩耍。郭婧再也無心眼前的生活,迫不及待地想爲內心的小女孩畫個玩伴,想通過手中的畫筆改變小女孩那始終孤寂的生活底色。

於是,郭婧再一次辭掉了新加坡的工作,回國開始了全職作畫的生涯。這次辭職,使她成爲了親戚朋友眼中不靠譜的典型。

郭婧的父母也因爲女兒辭職畫畫而憂心忡忡,在他們看來,快三十歲的人了,該安安穩穩地結婚生子,踏實工作。但女兒終歸是女兒,雖然心裏、嘴上責怪女兒瞎折騰,但他們也默認了她的選擇。

而從雜念叢生到心如止水,郭婧也熬了好一段時間。起初她太想表達自己,不斷糾結着如何才能更好地表達,後來乾脆放棄了這種掙扎,隨心而走,只負責把心裏的東西倒在紙上,不再對畫出的東西心懷期盼。她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給了繪畫,生活也變得前所未有地簡單:零收入,不添置新衣新物,三餐與睡眠之外皆與畫筆相伴。

在郭婧的故事裏,獨自去姥姥家的小女孩迷路了,走進了一片陌生的森林,她驚慌無比,不知所措,幸好遇見了一隻溫柔的小鹿。小鹿馱着女孩和小海豹在雲端遨遊,播撒着歡樂。後來三個小夥伴意外被巨鯨吞進了腹中,陷入了險境。再後來,他們循着亮光被鯨魚以噴水的方式噴入雲層,最終小女孩完成了奇幻的旅程,被小鹿送回了家。

一支又一支廢棄的鉛筆堆積出了一摞摞厚厚的畫稿。郭婧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半的繪夢時光。而就在描畫夢境的同時,郭婧感覺到內心的黑洞正在一點點癒合。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治癒了自己。與此同時,她也知道:自己的畫作中蘊含着奇異的能量,它將傳遞給更多被孤獨困擾的大孩子和小孩子。

被治癒後的郭婧依然選擇與畫爲伴,日子也依然過得清淨孤獨。但現在的她學會了享受孤獨,她說:“當你不再抗拒孤獨,它就變成了一盞清冷的月,照你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