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麥記美文

芒種一過,關中平原便進入火熱的收麥季節。截止夏至,從潼關到寶雞,從東到西,田地裏黃澄澄、金燦燦的的麥子便會被依次收割光盡,代之而起的是嫩綠、嫩綠剛從地皮鑽出不久的包穀苗,綠油油一片,在清晨露水地浸潤之下,顯得那麼晶瑩、透亮,惹人憐愛。而這時分,南北兩山的麥子才正式開始了收割。我的家鄉麟遊屬於北山,收麥要比川道、平原晚十天、半個月不等,每逢這個時節,看到街道旁有晾曬下剛收割的麥子,看到農人們揮汗如雨,豐收喜悅的情景,我不由會想起奶奶,想起爸爸、媽媽、哥哥、大姐和二姐,想想起自己年少時收麥子的情景......

收麥記美文

最初的記憶莫過於端午節後的磨白麪吧!因爲在自己童年的最初記憶中,時間觀念還是比較模糊,不是以年月日區分的,而是以一個個期盼而又難忘的節日貫穿其中。過大年領紅包、穿新衣,正月十五遊燈籠、吃元宵,二月二炒豆子、爆米花,端午節吃豆糕、戴香包.....而端午節後,便就到了磨白麪的時日了。磨白麪常常是奶奶帶我去的,奶奶領着我,先來到屋子最裏面的那個小糧屯旁,一邊揭下糧屯上的泥皮,一邊笑盈盈地說道:

“盛好麥,磨白麪,收麥子嘍!”

我彎着頭不解地問奶奶:

“奶奶,麥還綠着呢,你咋嚷着說要收麥子了?”

這時奶奶已揭掉了糧屯上的泥皮,正用個馬勺一馬勺一馬勺地往口袋裏裝麥子,她好似還沉浸於無盡的快樂和愉悅之中,繼續笑着說道:

“端午一過,氣溫回升得快,這麥子呢一天一個顏色,說黃就黃了,這莊稼漢人盼了一年了,不就是盼着收麥,盼着有個好收成嗎?這可是咱莊稼漢人的‘年’呀,其實比‘年’還隆重,所以咱要拿出家藏最好的麥子磨白麪、蒸白饃,準備收麥子。”

我點了點頭。我清楚地記得,這個糧屯只有過年和收麥之前纔會打開的,看來收麥的日子確實爲期不晚了。

白麪是何時磨回來的,是如何磨的,我已不感興趣了,也早已忘於腦後了,我只感這天氣說熱便立馬熱了起來,而哥哥、姐姐們也突然有一天放學回家後高興地宣佈,他們放收麥假了。

清晨一大早,酣睡中的我忽然被二姐急促的呼喊聲吵醒:“小弟,小弟,快起牀,拾麥子走,咱姐和咱哥都走了。”我一骨碌爬將起來,穿上衣服,洗了把臉,跟着二姐向田地裏趕去。因爲我對二姐提前說過,今年拾麥,自己一定要參加,而且每天都要參加,雖然我當時只有五歲,但我認爲自己已經長大了。

那天,全隊社員集中收割東岸地的麥子,當我和二姐趕到東岸地畔時,日頭已經老高了,紅紅的太陽已把金輝灑滿了整片大地。東岸地連片要一百多畝,遠遠望去,迎風擺動的麥浪在旭日地照耀之下好似一片金色的`海洋。頭戴草帽的社員正一字排開,他們時而彎腰割麥,時而直起身子打麥繩,時而蹲下來捆麥,時而又站起來把捆好的麥子立起來。原來大家都在私下裏“互相較量”,搞割麥比賽呢!比賽誰割麥又快又幹淨,麥捆子打得緊,擺得又整齊。此時,麥子已被割掉一大片,割過麥子的空地上,一夥半大孩子四散分開正在麥地裏低頭拾麥子,我老遠就看到了哥哥和大姐。“哥,姐,我也來拾麥子了!”我揮舞着手高興地喊道。我稚嫩的童聲伴隨着夏日習習的清風傳向遠方,傳到哥哥和大姐的耳畔,他倆同樣也向我和二姐揮舞着手。同時我也看到了不遠處割麥子的爸爸和媽媽,他倆轉過身來,掏出隨身攜帶的毛巾一邊擦汗水,一邊望着我和二姐微笑着。這一幕就這麼一下子深深地烙在我腦海深處,多少年來,一直不能忘懷,每每回想起來,感到是那麼溫馨,那麼甜蜜。

那個夏季,哥哥、大姐、二姐、和我所拾的麥子竟堆滿了一間柴房。一個天氣晴好的中午,我們在院子裏鋪了一張大油紙,將所拾的麥子從柴房取出,剪下麥穗。剪子不夠,我們到鄰居家去借,先是哥哥、大姐、二姐和我一起剪,後來爸爸、媽媽也加入到我們剪麥穗的行列。“咔嚓、咔嚓,”隨着剪子地一張一合,一撮撮麥穗從我們的手中脫離麥稈跌落而下。日頭從偏東轉爲端正,又從端正漸漸轉爲偏西,當繫着圍裙的奶奶笑呵呵地走到我們面前,說:“午飯做好了,該吃飯了。”這時我們才發現剪下的麥穗已堆成了一座“小山”。午飯吃過後,我們沒有歇息,繼續剪麥穗。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纔將全部麥穗剪完。第二天,我們輪番將剪下的麥穗一遍遍捶打,媽媽又將打下的麥子一簸箕一簸箕簸盡,如此忙乎了整整三天,總算將所拾的麥子收拾乾淨,用鬥一量,竟收穫了四鬥多,這令爸爸、媽媽非常高興,連連誇我們懂事、能幹,因爲這可是我們全家兩個半月的口糧呀!

第二年,響應國家政策,隊裏實行了生產承包責任制,爸爸當年便承包了二十四畝地,且全部種成小麥。到了第三年的收麥時節,爸爸、媽媽帶着十六歲的哥哥、十三歲的大姐,還有十歲的二姐整整割了近半個月,纔將麥子割完。麥子割完後便是碾場,一場接一場,僱別人的拖拉機碾,如此又是十多天,總共碾了七場,待麥子曬乾保管一統計,竟有十五石之多。那年冬天,爸爸僱傭兩輛手扶拖拉機,賣掉十石麥子,用賣麥子的錢蓋成了六間磚瓦房。那一年的記憶中,父親的脊背曬黑了,最後竟蛻了一層皮,母親的皺紋增多了,無形中更增添許多白頭髮;那一年,全隊的人都說哥哥、大姐、二姐和我是全隊最懂事最能幹的好孩子;那一年我們家搬離了原來所居住的土窯洞,住上了磚瓦房;那一年,小小的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是豐收的麥子讓我們家脫了貧,收麥是莊稼人一年的希望,也是莊家人的精神追求和寄託!

隨着年月地漸長,我也逐步學會了與收麥相關的種種技術,割麥、捆麥、攤場、翻場、揚場,等等。每逢收麥之季,看着黃澄澄的麥子迎風擺浪,我的心裏便莫名地興奮、激動。“嚓、嚓,”當一片片麥子在我鋒利的鐮刀下倒下,捆成捆,裝上車,拉進了打麥場,當晶瑩玉珠的麥粒在脫粒機和風車的轟鳴聲中跳躍而出,當我一次又一次面對父老鄉親喜悅的面孔,聽他們說,今年又是個豐收年呀!我默默地在心裏自語道:收麥嘍!收麥嘍!

數年後,我高中畢業,離開了家鄉,收麥之類的農活便很少再幹了。時光如梭,轉眼近二十年過去了,如今的家鄉,小麥種植已步入了機械化行列,像拾麥、割麥、碾場、翻場的勞作方式早已變成歷史的痕跡一去不復返了。然而,在這個炎熱的夏季裏,在這收麥之季,我卻想起了許多有關與收麥的往事,且將它寫了下來,也算作是一種追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