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情感美文

我曾邂逅白羊座女孩。

那男孩情感美文

在南方深秋的傍晚,下着小雨的街道,砭人肌膚的冷雨,將城市鍍上一片陰沉。林立的高樓,褪色的廣告牌,朦朧的熒紅燈,在煙霧籠罩中抹上了抽象、抑鬱畫派的色調。

細膩、沉寂的筆觸下勾勒出一個單瘦的身影平靜地尋覓。微卷的長髮溼漉漉地徑自垂下。寬鬆的米色毛衣,洗舊的淡藍色仔褲,略髒的白色帆布鞋,手裏拎着一把收緊的藍黑格子摺疊傘。過往的陌路人撇下不解的眼神,倉皇地逃脫出她的視線。熙熙攘攘的人羣如電影場景般在她身邊模糊。

她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一罐可樂,靠着便利店的櫥窗將可樂一飲而盡。碳酸的化學效應慰藉了她乾涸的眼睛,蒼白的臉上卻看不到她任何悲傷的表情,反而有一絲釋懷的愜意隱蔽在她微微上揚的脣角。她將空的可樂罐隨手放在環保垃圾箱蓋上。

雨越下越大,落在她收緊的藍黑格子傘上,濺開朵朵破碎的水花倏忽枯萎。雨滴重複着單調、沉悶的節拍,如時間的沙漏一般寂寞、倉促。在1路站牌她上了一輛公車,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側着臉木訥地看着車窗外孤單的可樂罐子,她想它一定能夠被安排一個最好的歸宿。車窗滑下的水痕扭曲、模糊了她消瘦的臉。

夜幕垂下,如電影落幕,視點漸漸遠去、模糊,只留下公車的尾氣還在雨夜的街角彌散。她像個祕密,是我夢中似曾到過的境地。那裏滿目狼藉,如戰後般的毀滅。她呆滯地佇立無垠的幽墟,眼神中夾帶着惶恐的無瑕,手裏拽着骯髒、無辜的維尼熊。男孩在咆哮,她在男孩的歇斯底里中沉沒,淹沒的是她對未來的期許和用一生去實踐的諾言。

男孩席捲了一袋沉重的行李,奪門而出。男孩叫毀,毀像一場始料未及的災難將她桎梏於一個逼仄的境地。窒息的寧靜、無助如荊棘般緊緊地勒住她細長的脖子。她沒有眼淚,眼中閃爍的是茫然的愛情破碎的姿態。一道刺眼的銀光劃下優雅、細膩的弧線,她的左臂延伸出如蜈蚣般猙獰的口子,那裏跳躍着倉促的鮮紅,亢奮的流體帶着刺鼻的腥味在我瞳孔裏滲透。她自殺了。我再次被同樣的夢驚醒,習慣性掠起左手的衣袖,左臂的傷疤羞澀地裸露在月光下,如惡魔的臉般醜陋。指尖輕觸嶙峋的痕跡,似乎還能感覺到清晰的痛。牆上的時鐘艱難地爬上了凌晨3點的位置,隨寂靜的黑暗定格,耳旁急促的心跳聲嗡嗡迴響。有人曾說在午夜照鏡子可以看到自己邪惡的樣子,可是我卻見到了白羊座女孩,發現我們有着相同的臉。

生活如齒輪般轉一圈回到原點,時間在齒輪的夾縫中扭曲流逝。忙碌、平凡的工作,像碎紙機一般切碎了刻骨銘記的回憶,彈落的沉重,灰飛煙滅。給自己買個銀質的指環,套在食指上,雖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只是不想再次被廉價的愛情所眷顧,即便無名指上刻着突兀的寂寞。厚厚的日曆冊堆砌着遠逝的日子,翻過的每天都有紅叉在頁腳駐足,那是我獨自生活的印記。一個人被任性放逐到這座南方小城快一年的光景,沒有熟識的朋友,沒有可依賴的親人,像步入一座頹靡的空城,驀然忘了歸途。可是家一直在遠方閃着橘色的柔光,像天邊的星星,擡頭就能望見,只是不可觸及。

今天是週末,提前在日曆上畫了個紅叉,不奢望碌碌的生活有何轉機。渾渾噩噩已臨近傍晚,沒有陽光。街角有些冷清,路上的行人被寒潮肆意凌亂了腳步,匆匆與我擦肩而過,我信步於狼狽流竄的人羣,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感。街道兩旁的楓樹氾濫出蕭瑟的蒼白,如皮癬一般難堪。乾涸的枝丫零星地銜着幾片枯葉,在凜風中搖搖欲墜。地上稀稀落落擱着枯黃的楓葉,遠處一個清道夫落寞地忙碌,在他到來之前我盡情享受落葉在腳下破裂後發出呻吟的愜意。

沿江路清晰可見的斑駁如未出閣的少女,羞怯地躲在蕭瑟的雜草裏。枯草隨風顫抖,裸露草垛上取暖的小石子。蒼白的贛江水舒展開破碎的皺紋不停地衝刷岸邊幾艘擱淺的沙船,拍打出沉悶的`節拍和砭人肌膚的寒風纏綿繾綣。我憤懣地承受着這吳儂軟語的曖昧。靠近江岸邊,我拾起一塊石子,奮力地拋向江面,石子在空中劃出頑強的弧線,“撲通”,終於在離岸邊30米左右的地方綻放出一朵倏忽的曇花。矯揉造作的曖昧被狡黠打破,油然而生的快意激盪漠然的神經。“撲通”、“撲通...”一顆、兩顆、三顆...敲開的水花欣然地在陳舊的皺紋上暈開新鮮的漣漪。我近乎雀躍地享受制造破壞的情緒。“撲通”,在50米開外的水面突然濺起一簇昂揚的水花。

不知何時身後站着一個男孩,二十多歲。厚厚的夾克嚴實地包裹着他單瘦的身軀,脖子上的圍巾高高堆砌,黑色的編織帽壓得很低,消瘦的臉龐如蠟脂一般慘白突兀出骨骼的輪廓。

“不知道明天還能否見到這裏的江水?”他做了個扔石子的手勢,然後故作笑靨,嘴脣如臉一般慘白。

“如果你不加入,我想可以,我非精衛。”我並不習慣他無趣的冷幽默。

“這裏依舊如此,只是來時的路被雜草侵蝕了。”

“你來這裏是祭奠一段回憶,還是嘲諷?”我話語冰涼,像這個季節的風。

“如果有一輪夕陽,我想這會是個不錯的傍晚。”他望着天邊灰濛的流雲,深邃的眼睛靈動、清澈。

“如果有陽光,我想看看你那無處藏身的影子是否會羞愧。”

“你的咄咄逼人如對罪惡的裁決。”他不時地用手壓了壓頭上的編織帽,好像帽子隨時會被風吹走。

“愛情是什麼?”我收斂話語的鋒芒,迫切想知道他的回答。

“彼此付出,心存希望。”

“你所說的希望是?”

“兌現一段用一生去實踐的諾言。”他平靜的臉上有些許起伏。

“夠了”,我近乎咆哮,“毀,你的一走了之,就是對你那虛僞的心存希望最好的詮釋?”我抑制的情緒終於歇斯底里地爆發。毀沉默,像絞刑架上即將處決的死囚一般神情呆滯。

“你的分手真廉價,毫無緣由?”

“你可以恨我,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會幸福。”

“也許只有對死人才能卸下所有情緒,包括恨!”我變得木訥,口氣冷漠。

“不知道你會如此恨我”。我們開始沉默,冷風乘隙而入,刺痛的話語冰涼。毀看着天邊的眼神柔和,只是偶爾抽搐的嘴角惶惶不安。突然毀神情怡然,“不如我們玩個遊戲,比比看誰扔出去的石子離岸邊更遠,如果你贏了,我就***,如何?”

“好,”我沒有在意遊戲的獎勵,那不是我所期望的結果,只是心中的嗔怒需要找到平衡的砝碼。我撿起一顆石子,將心頭的怨恨盡情宣泄。“撲通”,石子落在30米開外的水面,炸開憤懣的情緒。

毀淡然地握起石子,“輪到我了”。毀傾斜着攤開手掌,石子從掌心滾落下來,落在離他30釐米處的草垛上。“遊戲結束,你贏了,我***。”上揚的弧形嘴角好像預示着他的某個陰謀得逞。

“我接受這場虛僞的勝利,你的道歉除外。”我對他的**依舊漠然。

“天快黑了,該回家吧。對了...”毀神祕地從懷裏掏出一本封面泛黃的白底筆記本。

“明天是你的生日,這個當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我接受你落魄的禮物,道歉除外。”筆記本散發出淡淡的餘溫,對裸露於寒風中的雙手細膩慰藉。

“我該走了,”毀表情開始凝重,“記得等我走後再看吧。”毀轉身,用手壓了壓編織帽,沿着我來時的路遠去,落寞的身影如橡皮擦下的鉛筆痕跡漸漸模糊、消失不見。

筆記本蠢蠢欲動,像一個被冤枉的嫌疑犯急切地等待申訴。翻開筆記本,第一頁留着幾行新鮮的鋼筆字跡:

5個小時前,我搭末班車來這座小城找你;

10天前,我做完最後一次血癌化療;

15個月前,我在這愛上你。

喧囂的候車廳。白羊座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一本泛黃的白底筆記本,腳邊躺着一隻推拉式的行李箱。廣播裏甜美的女聲一遍一遍地播着列車的到點時間,候車廳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如沙漏一般不停地倒轉輪換。她合上筆記本,將它收進行李箱中,起身朝候車廳的便利店走去。出來時手裏拿着一罐可樂,她依舊靠着便利店的櫥窗將可樂一飲而盡。在環保垃圾箱旁她遲疑了片刻,終於將可樂罐投進了有“可回收”的標識那邊。在出候車廳時,久違的陽光在她臉上沉重地跳躍,她踏上了歸途的列車。

她說,毀是個很美的名字,像記憶拼圖一樣曲折好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