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湖美文欣賞

這是從黃昏走進黑暗的時刻,我在一片湖水邊。

黃昏之湖美文欣賞

秋色已經濃重,到處有着黃葉。黑灰色的湖水上,也浮滿了枯黃,葉就半浮半淹着。

沒有風,湖水卻在動,不,是湖面上的落葉在動。彷彿湖水在漂移,慢慢的,向着一個方向移去。

湖面上,仍浮着一團一團的暗影,像一個個無光的圈兒,固定不動的。好似湖水上按着的無數枚墨色的印章,平平地貼在水面上。

其實,這圓圓的印章纔是湖水的生機所在。仔細去瞧,它是暗綠的顏色,有着生命的葉脈線,那是湖中最富生機的荷葉了。然而在這深秋的暮色裏,它卻平平地貼在水面上,顯出如此般的沉靜,像要入睡一樣,靜靜地融進了湖的夢境裏。

突然的,平靜的湖面上綻出一個裂口,水花兒泛起,像被撕破的玻璃。卻因湖色太暗,怎麼都看不清水中之物。想必一定是條魚兒,在湖水入夢之前,去釋放着最後的一點喜悅。

水面上熒熒地泛着夜空的餘光,明滅晦暗中竟有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圈兒,亮亮的,閃爍着夜光。慢慢就多,就密集起來。

天空開始落雨。

雨絲兒細細的,含着秋的淒涼。就讓人滋生悲催,看着湖中那一叢葦葉,枯黃的捲縮着,葦花兒悽悽的樣子,孤零零地立在這冰冷的湖水中。在等待着秋夜的到來,且無依無靠的。

湖邊的青石已被雨水打溼,潮潮的石凳上,卻坐着一位老者。他在釣魚,魚竿上的線幾乎是看不到了,然而他卻穩如石塑。

我的腳步聲很輕,從他身邊走過也有沙沙的聲音,竟沒能打動他。依舊靜若湖水。

我好奇,停下。

“老先生,這麼晚了,還能釣上魚麼!”我問。

老者依然未動,卻說:“能。”

“都看不見了啊!”我納悶。

“早就看不見了,我的眼神不好啊。”

我更奇,又問:“那你如何釣得!”

“聽啊。”老者這才扭過了頭,看了我一眼。

噢,老人的面目清癯,眉角已經花白,眉宇間卻透出一種堅毅和智慧來。

又是沉靜。

忽兒,他提起魚竿,就在我模糊的視線裏,居然看到了一尾小魚,一寸來長,在他的手心中翻跳。他笑笑,隨手摘下魚兒,出乎意料地拋向湖心。那裏就有了一個輕微的水聲,湖面動了,波紋在夜色下閃着亮光。

我似乎感知到了一種東西,在這昏暗的湖邊。我便輕輕地走,靜靜地聽。

真的,我原以爲黑暗和沉寂的到來,人心是很悲涼的。可當你喚醒了一種智慧時,眼前的沉寂就發生了變化。

夜的湖並不曾入夢。

你能聽到湖水悠悠的流動聲,是那般的輕柔和低調,它流動着,旋轉着,相互撫摸着,在輕聲嘆言。魚兒也沒有睡覺,在湖水的細流裏,悄悄地遊竄,時兒會去湖面上戲水,時兒去吃那老者的魚勾兒,讓他聽到甩勾時的歡悅聲。

儘管秋已深重,湖邊時時有落葉入水,噗兒一聲,半淹在湖面上。那一叢蘆葦,葉兒已經發黃,葦花在夜風中絲絲的鳴唱。那根莖卻在湖底的淤泥之中,滋滋地吮吸着湖中的乳汁。即便是要進入休眠期,生命的運動且不會停息,生命之音時時刻刻都在演奏。

雨點兒在持續,湖面上的歡悅也在持續,看着靜靜地跳動,細聽就有着噌噌噌的音響。這音響一定會傳的很遠很遠,傳至湖水深處,傳至湖的岸邊,也傳至湖上的'天空,只是你用心靈去感受,它纔會有心絃的撥動。

人類的感覺是有限的,聽覺也是有限的,可人類的心靈感應卻可以跨越這個界限。就像你沒有親臨過大海,卻可以從影像與圖片中獲得海洋的印象,從而想象海洋的波瀾壯闊一樣。

在這靜謐的湖水邊,這昏黑的秋夜裏,你感應到了這世界中的各種聲音:天空中雲雨的滾動聲,雨珠從天而降的滴答聲,風在湖面絲絲的親吻聲,魚兒在水中噌噌地划動聲。還有那荷葉、蘆葦、水草、浮游生物的生命運動之聲,那土地間生長着的花草樹木,在這秋夜裏瑟瑟的落葉聲。

很奇怪,這一切全能感應到。

你又去注視那位老者,那裏已空靜無人。

你開始自省,回想剛剛的經歷,一個“聽”字,讓你心靜神安,孤獨了自己,開始與天地神往,與自己的靈魂相遇。

想起美國作家梭羅的《瓦爾登湖》,那恬靜和孤獨相融的書,特別是在黃昏之後,當你的心情漸漸遠離塵囂和煩擾,直至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人的內心世界纔會像天地之間的瓦爾登湖水一樣,平靜、自在、坦然、簡單而又充滿了生機、希望和力量。

這是生命的希望和自然的力量。

是從孤獨中、聞籟中,從眼前生機勃勃的湖水中獲得的。

夜已漆黑,湖水幽幽的閃動着,細雨開始蒙面。我從湖邊走出,從孤獨中走來。

終於,我發現了自己。

【 臘 月 之 花 】

這花就在這個季節裏開。它開在花園裏,獨獨的,就那麼叢叢一團。

它已活過十餘年,年年這個時候,農曆稱之爲臘月,它就開花,人就叫它臘梅。

我對花兒鍾愛,都是在綠葉陪襯下的花。無論花是怎樣的顏色,有綠色陪襯,什麼花都能看出好來。就象山水畫家做畫,潑墨爲骨,點彩成肌。有了豔麗花色,託在綠墨之上,這花就能跳脫出,令人賞心悅目。

臘梅是種什麼花!清晨,寒風刺骨。我靜靜走近它,一團黃黃的暈,沒有光澤,淡落在晨霧裏。花兒靜靜的,不見張揚,不動聲色。含着一張小口,如塗了冷臘,又似冰凌般在凝固。怎麼瞧,都羞澀滿枝,像羞答答的少女,讓人猜不透。

十多年了,它就在這園裏開放。無聲無息,從不招搖,安靜如水。常常開花數日,纔有人發現那乾瘦的枝條上,竟然開的是花,那麼清淡,像一抹雲氣,輕風都能將它吹散。

記起一首古詩,出自宋代陳師道:“色輕花更豔,體弱香自永。玉質金作裳,山明風弄影。”他對梅的感覺真是妙到極處。

又如王安石詩:“牆角數枝梅,凌風獨自開。”這又道出了梅的孤清品性。

很好奇這個世界裏的物種,怎麼處處都有令人思索的東西。

這臘梅終究給我了什麼?

寒風凜冽,萬物凋零。落葉歸落葉,枯萎歸枯萎,就連四季如春的家裏,那隻可愛的花栗鼠也不大出窩了。偏偏這個時候,臘梅卻頂風雪,耐寒凍而歡笑怒放。

它面臨的,是嚴酷寒冬,冰雪摧殘,似如長夜般的孤獨和清冷,無人賞識的寂寞和冷遇。它卻能耐得,依然獨自開,耐嚴酷,不求賞榮。

這種品性,得到人的讚賞。自古來,賞梅文字就沒有斷,贊它不畏嚴寒,獨步早春;贊它甘於寂寞,淡泊名利;還贊它把春天留給別人,將寒凍留給自己。無私、冷耐、清苦、淡雅的品質就爲人類所揚。

然而,我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

心想:我若是一樹臘梅,會是如何呢!

生於寒冬臘月,此乃命中註定。而孤芳自賞,心中定有不平。再清苦一生,淡泊無名,我就會問:此花究竟爲誰開!

我與梅探討,它一定就笑,因爲它沒有想着花是爲他人所開。若與人探討,就有諸多的不同。對於不畏、寂寞與淡泊,不同人會有不同說法。這裏有平庸與高雅之分,有思想與靈魂之別。

在讀周國平的《哲思錄》,錄出一段話:人和豬的區別就在於,人有靈魂,豬沒有靈魂。蘇格拉底和傻瓜的區別就在於,蘇格拉底的靈魂醒着,傻瓜的靈魂昏睡着。靈魂生活開始於不滿足。不滿是什麼?不滿足於像動物那樣活着。正是在這不滿足之中,人展開了對意義的尋求,創造了豐富的精神世界。

這在告訴我什麼!人是有精神世界的,有着自我這個境界。在自我境界中,人是孤獨的。而孤獨裏纔會產生靈魂與萬物的對話,聆聽到天籟,悟到人生本質。這時,你不擔心寂寞,憂慮淡泊,不會畏懼孤獨。你努力在超脫纖塵,完善自我。

這時,你就具有臘梅的品性,懂得此花究竟爲誰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