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靈魂舞蹈美文

進入作家詩人的筆下,有些鄉愁富有詩意,是一支古箏發出的悠長的清響,例如席慕蓉、余光中這些人詩歌裏的鄉愁;還有鄉愁飽含苦難的描述,是百十把嗩吶發出的集體悲吟,例如路遙、餘華他們筆下那些小人物揹負着的鄉愁。

沉重的靈魂舞蹈美文

苦難的描寫,是最深重的一種鄉愁。文學寫作中,我不支持特意炫耀苦難,更不喜歡把苦難當成一種標榜,就像有些人,在鄉村走一圈,看到了一些表面的、皮毛的東西,回去坐在城市的燈紅酒綠裏胡謅一首詩,寫一篇短文,要不畫幾幅畫,發一些不疼不癢的感慨,美其名曰表達鄉土情懷,關懷國計民生。

當下的社會,苦難不存在了嗎?我認爲苦難在一些地方,在一部分人中間一直存在。我的問題是苦難存在的時候,我們怎樣面對苦難,化解苦難,走出苦難。文學這時候能不能給我們一點幫助?文學描寫能不能成爲一種化解苦難的突破口?

這樣說,是因爲我想到交往二十多年的互助縣的兩位基層作家——王連學、薛文德。我敬佩於他們對文學的摯愛和鍾情外,更敬佩他們面對苦難的堅韌和不屈;因爲經受了苦難,他們的文學創作也在表達苦難,但他們不是抱怨和仇視;也不是揭開瘡疤給人看,以求贏得別人的同情。這幾天我埋頭於兩位作家的作品裏,閱讀着,思考着,也拷問自己,我的文字寫出了多少生活的份量?我的寫作該面對風花雪月的淺吟低唱,還是針對現實人生的藝術提升?

先說說王連學的人生經歷和他的寫作。

那是十多年前,他的長篇小說《風雪一枝梅》在文學刊物《彩虹》連載,看過兩三期的連載,就有一種想認識作者的衝動,恰好縣文聯有一個小規模的文學活動,王連學和我都參加,這一次也就認識了有些木訥的他。

也是那一次,我知道他當過兵,復員後一個人一冬天在茶卡鹽湖的鹽船上守過工地,在水泥廠當過臨時工,之後天南海北地到處打工,但他熱愛文學,生活再苦也沒有放下手中的一支筆,踐行着“我筆述我意”的文學夢的追求。

生活的道路很艱難,但心存詩意的人有更強的化解苦難的意志和能力。王連學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是,他一邊東奔西走打工,一邊完成了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寫作。

王連學有一篇紀實散文,這篇散文的題目叫《疼痛》,是寫他在外打工受傷的一次真實的經歷。

這是一次傷筋動骨的意外事故,他躺在病牀上兩個多月,最後小老闆只給了一點醫藥費打發了他。真實的經歷我不願多說,要說的是他把這次疼痛的經歷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寫成了一篇紀實散文,裏面寫到了個人的心理活動,親人們的驚懼不安,還有一塊打工的同事們的善意幫助等,但文章的字裏行間還是沒有抱怨和咀咒,甚至讀不出心中的一絲不平。從他的文字裏,我只讀到了一種不甘和無奈。

王連學有一個短篇小說《父親大人》,文章寫一個苦難中掏食的農民父親,計劃生育時期盼兒子超生,養育四個兒女,生活很艱難,但這個父親知恩圖報,挺着脊樑拉扯四個兒女,整個小說寫完,也沒有發現這個父親對生活有多少抱怨和一絲仇視。

在這個父親身上我看到了王連學的影子,他就是一個心懷感恩的,挺着脊樑面對生活的人。

父親相信他的兒子一定會如約而至。這是他們早就約好了的。只是,這得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滴水穿石那樣耐心地等待。而這樣的耐心也只有父親纔有啊,這也是我們的父親與衆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信心,對生活中發生的所有問題都處之泰然的原因。

這是《父親大人》裏的一段話,這更是作者的心聲,給美好生活,對文學創作,他都有這樣的祝福和期待。

現在的王連學在省城的一家印刷廠做文字校對,原因就是那次意外事故之後他不能進行重體力勞動,是文友蘇子達介紹這份工作的,一兩千元的工資他也釋然,他說有事幹總比沒事幹強了很多。也是上個月,聽到他的長篇小說成功申請中國作協的重點扶持作品項目,聽說他一邊上班一邊正在抓緊修訂自己的長篇小說,這是老天對他最有情的一次眷顧。

王連學是一個生活艱難但放不下文學的人,和他一樣的追夢人在互助還有幾個,其中的薛文德的生活經歷和王連學差不多,也是60後人,生活的擔子比較沉重,但他用文字給自己抗壓,用文學給生活解憂。

幾天前我拿到了2016年第一期《彩虹》雜誌,在散文欄目看到了一篇散文,題目是《雪花飄落》,我以爲又是一篇風花雪月的小抒情散文,一看作者是“北方雪”,也就是薛文德,心想五十多歲的他再不會來個情啊愛啊的浪漫吧?再說現在的他的年齡和生活不容許他談情說愛啊!我因爲好奇心認真地讀完了這篇散文。

是的,文中也是寫情和愛,但不是他二三十年前的詩歌裏的'淺吟低唱,也就是少男少女們的情愛歌吟。想當年我開玩笑說:曉雪,你要走出汪國真式的清淺秀麗,再不要哥呀妹呀了,寫一些深沉一點的東西。此時我讀到的這篇散文真正走出了小散文的格局,讀完之後心裏有一些沉重,但也感到欣慰。

薛文德曾經的筆名是曉雪,後改爲北方雪。他開始以抒情詩人的身份出現在互助文學圈子裏的,那時候他寫出了很多唯美的抒情詩,隨着生活閱歷的變化,後來他寫過中短篇小說,最後轉向散文創作。現在有《雪花飄落》這樣一篇有分量的散文呈現在我們眼前。

這篇散文寫的是對妻子兒女的一份愛,也就是很多人都在寫的一份親情,但作爲一個夫妻雙方從水泥廠下崗,爲生計不得不奔波勞碌的人來說,親情更是撫慰心靈的安魂藥。

這篇散文有一些細節描寫特別打動我。妻子下崗以後不打扮自己,拉出舊衣服穿起來,爲了改善生活坐在窗下沒日沒夜地做十字繡的描寫;一對兒女爲了一件新衣服和一次到飯館吃飯的歡欣鼓舞,以及對父母的困難的理解和體諒等等,這些細節描寫表現出了作者對生活的一種感悟,還有對愛情、親情的更深刻的一種認知和提升理解。

《深山峽谷裏的路橋人》、《高寒日讓溝,揮汗路橋人》等文章是薛文德發表在《青海日報》等報刊上的散文,是他到路橋公司打工之後的生活和工作寫照。文章寫到了路橋工人的艱辛和苦難,但更多的寫出了一種高原人的豪邁和樂觀。

因爲天天抓着麻繩爬上爬下,手已經硬硬邦邦地很難伸直,手掌多處的皮膚也被蹭破了,而當他/她說起老家和孩子,那陷入憧憬裏的笑臉,令人動容……

——這是一段很真實的敘述,這樣的細節描寫裏展現着這些打工者的生活艱辛,也流淌着他們熱愛生活、憧憬幸福的心願。

描寫苦難,但不讓苦難抹黑自己或者壓倒自己。這應該就是我認爲的最深重的一種鄉愁;用一種把苦難化成動力的筆調寫出這種苦難,這纔是最抒情的鄉愁美文或者經典文章。

王連學、薛文德和我們都是60後的一代人,相對於我,他們肩上的生活擔子很沉重,五十多歲的人還走在打工者的隊伍裏,但他們把這個當成一種歷練,熬中藥一樣熬成一種文學素材,打磨成一篇篇文學作品奉獻出來,我們應該承認他們的文學才華,給他們一席文學之地,在生活上、寫作上扶持他們,讓他們寫出更能貼近生活,更能反映現實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