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自己美文

那天,和幾個友人圍爐吃茶,其中一個友人說,其實,我們的一生都在邂逅自己。

邂逅自己美文

邂逅自己,多麼鮮妙的詞語。

想想看,我們所找的所尋的人,大抵是我們類似的,或者靈魂最相近,最起碼,某方面的感覺很相近。

不是嗎?

小的時候讀孫犁先生《鐵木前傳》,一下子喜歡上了,再讀他的散文,更喜歡,後來一日,和朋友一起拜訪過孫梨先生,他,果然是那種素淡之人。再大一點,邂逅三毛,看肖全爲她拍的一組照片,是在成都的茶館門前,她寂寞的表情讓我找到自己,我想,我也應該是點燃一支菸,赤着腳,長髮披肩,然後萬水千山走遍。

再後來,我邂逅小畫大愛的豐子愷,喜歡他那“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的意境,理解了那顆護心之心。

還有那些朋友,與我一樣有一顆脆弱而敏感的心,她們喜歡人間的煙火,等待着一個癡情人,知道桂花開了,細細碎碎的',空氣裏到處飄着花香,懂得享受白切雞,艇仔粥,魚腸粉的味道……

我們如此美妙地邂逅,其實是與另一個自己邂逅。

偶爾的一個機會,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喜歡旅行,一個人發呆,喜歡唱信天游,在她流着眼淚唱“白天我想你,拿不動針;到黑夜我想你,吹不滅燈;白天我想你,盼黃昏;到黑夜我想你,盼天明;白天我想你,牆頭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沒辦法”時,我看到她眼裏閃着動人的光。

就爲那眼淚,我們徹夜長談。

我們談到那些微風中的晨光、賣菜的小販、掃院子的老太太、路邊的榆樹、地上的枯葉子,好吃的羊蠍子、落葉和青苔之美,還有那種曠野的寂靜,好象都是那麼可愛,她說,“你在這裏啊。”

我說,“原來你也在這裏。”

一次長談,我們成了朋友。

之後,我們常常一起去旅行,到西藏看落日,去麗江品苦丁茶。有時,也去一些極偏僻的小鎮,我們喜歡邊走邊唱,喜歡蒐集整理聽那些快要絕種的戲曲,有一次,聽到一個男人唱那種要飯調調的歌———妹妹,我想你想得腸子青,想你想得沒縫縫……我們淚眼朦朧,她是我的另一個自己,我不過是與我邂逅。

當然,與一個城市的邂逅也是這樣。

有的城市,去過很多次,可是,沒有感覺,它不是你的,它與你隔着衣服,隔着溫度,始終在雲端。

有的城市,你剛一落地,就有了溫熱的地氣,它與你,如影隨形,貼心貼肺。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邂逅。

有時候,與一段戲曲的邂逅,或者與一首歌的邂逅也是如此。

我記得飛機上聽過一段戲,我根本聽不清是什麼曲種,反正它不是我聽過的任何一個曲種,但那個旦角聲音婀娜,以至於我來回聽,兩個小時,我一直在聽那段曲子。

後來我看梅豔芳和張國榮演的《胭脂扣》,當他們對唱時,我終於知道,我爲什麼如此迷戀偶爾邂逅的那段曲子,因爲它們如此之像———煙花散盡,無語淚雙流,惟清音在耳,笑語盈盈處,是她和他情與愛的糾纏,舊戲臺上的一幕,倒似我的前生與今世,這蒼涼又妖嬈的聲音,與我偶然的邂逅,讓我魂斷。

這還是與自己的邂逅。

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張照片。

是一個女孩子,她穿了深色的長裙,中分的長髮,半側着臉,她的背後,是陳逸飛的畫,她坐在一張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眼裏,充滿了淚水,但是,那眼淚沒有落下來。

而她的手裏,有一支燃着的煙。

她的另一隻手裏,端着一隻菸缸。

她就那樣絕望而淒涼的看着遠方,想必她在思念遠方,或者,她失戀了?或者,她十分地孤單?就在那一刻,我和另一個自己邂逅。

那應該是我,寂寞的、形銷骨立的寂寞,眼裏有眼淚,飽滿的、生動的眼淚,可是,沒有掉下來。

我的手裏,應該有一支菸,正燃着,我吸,或者我不吸。

在那張照片前,我久久地無語,到後來,終於哽咽。

這,也是一場邂逅。

而最心疼的,應該是愛情的邂逅。

他與她,人生初相識,剎那間驚豔。一起去吃老北京前門的滷煮,看天津的楊柳青年畫,一起去郊外看千樹萬樹梨花開,她陪着他,看他寫詩畫畫,他伴着她,夜聽風雨,欣賞人間的煙火。

即使吃一碗麪,他也囑咐夥計,少放辣椒,他知道她怕辣。

他的畫,她這樣懂,那裏面的蒼涼與喜悅,只有她懂得,因爲,他是畫的她啊,她的細密心思和薄涼,只有他懂得。

這是最美麗的邂逅,如同危地馬拉作家奧古斯蒙德羅索的短篇小說《恐龍》,整個小說只有一句話,當他醒來時,恐龍仍然在那裏。就像每次她醒來,他仍然在這裏。

一直在這裏。

此刻,我站在陽臺上,穿着藏藍色布裙和紅色的麻的上衣,手裏縫着一個靠墊,這是給女友縫的,她喜歡一個軟軟的紅色的靠墊,是我親自去市場上選來的布,她在遠方,我要縫給她。

我告訴她,我一直在這裏,等待你。

她回了我的短信———你盡有蒼綠。這是一首短詩,張愛玲評這首短詩時這樣說,在蒼綠中有安詳的創楚,她不是樹上拗下缺乏水分褪了色的花,倒是古綢緞上的折枝花朵,斷是斷了,可是非常的美。

她說我,你盡有蒼綠,可是非常的美。

爲她這句話,我知道,這場邂逅,是人生至美。

我也知道,人生如此之長,我還會不停地邂逅,但最美的,應該是邂逅自己,因爲,只有自己最懂得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