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離巢美文欣賞

鄰居房子的側面木板牆,正對着我家餐室的窗戶。木板牆上有個小小的洞,每年春天,總有好多隻麻雀飛來,從那洞裏進進出出、嘰嘰喳喳的,似商量又似爭吵,顯然它們是在木板牆的夾縫中做窩。想來那裏面的天地一定相當開闊,築巢其中,倒是風雨不動安如山呢。

小鳥離巢美文欣賞

屋主人經過牆外的走道,從不擡頭望一眼,對於鳥兒們的聒噪,也充耳不聞。坐在餐室裏的我,卻是常常望得出神,對鄰居的“有鳳來儀”,甚是羨慕。也盼望有鳥兒能來我窗外的香柏樹上做窩孵小鳥,讓我沾點喜氣。

盼望竟然沒有落空。有一天,一對肚子呈金黃色的漂亮鳥兒,飛來停在我窗外的欄杆上,軟語商量了好半天,看中了那株香柏樹,就在上面築起巢來。我真是大喜過望。香柏樹離窗子只1米多遠,它的枝丫是一層一層有規則地向上生長的。這對鳥夫妻,聰明地選擇了最最隱祕、不高不低的第二層。左邊是欄杆,可供它們飛來時歇腳;右邊另有一株較高大的樹,茂密的濃蔭覆蓋,道路上來往的車輛行人,不會打擾到它們。真正可以說是“良禽擇木而棲”。

我只要有空,就坐在窗前看它們工作。母鳥時常停在欄杆上休息,大部分是公鳥任重道遠地,不知從哪兒銜來像藤蔓似的長草,在兩個枝丫之間,先搭起棟樑,然後銜來深褐色的細枝,縱橫編織,很快就把一個窩築好了。因爲離樹很近,我可以平視丫杈,直窺堂奧。看那窩的細密精緻,真是巧奪天工。我第一次親眼看鳥兒銜枝築巢,以至吉屋落成,內心的那一份喜悅,無可名狀。同時也體會到童年時代,雙親曉諭我們,不可破壞鳥巢的深意。

這對鳥夫妻,飛來時總在欄杆上停留下來,觀察四周,側耳傾聽一番,然後飛到窩裏休息片刻,又從另一面的'樹蔭下飛出去,進出的方向有定,一絲不亂。它們對於自己辛苦經營的房屋,似頗躊躇滿志。對我這個守着窗兒、與它們相看兩不厭的人,也頗表歡迎。

我偶然開門走出去,靠近欄杆,它們也並不飛走,但對我撒在欄杆上款待它們的南瓜子仁,卻毫無興趣。可見它們並不是因爲食物才親近我,而是因爲對我由衷的信任。

有一天,看見母鳥從窩裏出來,停在欄杆上東張西望,我一看巢裏已經有三枚小小的蛋,碧綠如翡翠。原來公鳥急急築窩,是因爲妻子即將生產。一會兒它飛回來,銜了一條蟲餵給愛妻,給她產後進補,其體貼負責,令人感動。

從此以後,母鳥大部分時間都在窩裏孵蛋。公鳥偶然飛回來,站在窩邊,母鳥立刻就飛走,大概是出去舒展一下筋骨吧!它們的分工明確,配合密切。

約莫半個月(可惜我沒有記錄時間),三隻小鳥孵出來了。

我看見三個大頭搖搖晃晃地,伸着細長的脖子,閉着眼睛,黃黃的嘴巴張得像三個漏斗一般,等待父母餵它們,真正是嗷嗷待哺的黃口小兒。它們吃飽了就擠在一起睡覺,一聽父母的羽翼在空中振動的聲音,自遠而近,三張嘴巴就馬上張得大大的,等待美味落入口中。輕風吹來,它們頭上纖細的絨毛微微飄動,煞是可愛。令人驚歎的是,父母親喂三個兒女,都非常公平。食物的分量,也是逐漸增加的。起初是細細小小的一條條小蟲,漸漸地銜來較大的,不知是什麼山珍海味,反正小雛吃得愈來愈健壯了。

如天氣變化,母鳥就立刻飛回蹲在窩中,張開翅膀覆蓋小鳥。有一次,大雨傾盆,香柏樹東搖西擺,我好擔心窩會被吹落,禁不住連聲唸佛,保佑它們平安無事。不一會兒,雨過天晴,母鳥飛到欄杆上,拍拍翅膀,抖落了全身雨水,一邊側頭向我看,彷彿告訴我:“你放心好了。任何狂風暴雨,我都能適應,因爲我們是在風雨陰晴、瞬息萬變的氣候中長大的。”此時,窩中小雛,又在伸長脖子,向母親討吃的了。

這一段辛苦的哺餵撫育過程,我在窗前看得清清楚楚,和電視熒幕的特寫鏡頭一般無二。

小雛漸漸長大了,頭上白白纖細的胎毛逐漸脫去,渾身羽毛豐滿起來。母鳥不在時,它們爭着站起來,張開小小的翅膀,拍拍身子,或是你踩我、我踩你,彼此頑皮地對啄着。看來,巢已經顯得太小了,母親回來時,就站在邊上愛憐地看着兒女們,不時啄啄它們的頭,梳理一下它們的羽毛。此時,公鳥的餵食,愈來愈勤,因爲孩子們的食量增加了。有趣的是公鳥一來與母鳥打個照面,母鳥就馬上飛走,它們的合作勞逸均勻,看來自有默契。

一隻比較強壯的小鳥,忽然跳出窩來,站在窩邊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另外兩個較膽小的小鳥撐起脖子愣愣地望着它。這時,母親回來了,向它頭上一啄,它馬上跳回窩裏。不聽話,捱罵了。

可是兒女們長大了,終究是留不住的,儘管父母親輪流地繼續餵它們、守着它們,它們卻時時刻刻地振翅欲飛。這一天,我真是茶飯不思,一刻也不願離開窗口,心情十分沉重。因爲才半天時間,三隻小鳥都先後跳出窩,停在旁邊大樹的枝葉濃密之處了。我費了好長時間才發現它們。它們定定地站着,似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對自己出生長大的窩卻似一無留戀。母鳥停在欄杆上,喉中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應該是對離巢兒女的反覆叮嚀吧!它一定是說:“今後海闊天空,父母手足都不再相逢,不再相認,一切都要自己小心啊!”我自恨沒有公冶長的本領,能通鳥語。但骨肉分離的悲苦,凡是動物,何能有異呢?

才轉瞬間,三隻小鳥都倏然而逝,飛得無影無蹤了。我亦悵然若有所失。擡頭看它們的父母,正雙雙停在對面屋脊上。是在目送遠走高飛、不復反顧的兒女呢?還是在俯望空空的舊巢,夫妻相互慰藉呢?

從此它們再沒有回來,窗外一月多來欣欣向榮的熱鬧,頓歸寂靜。而我呢?眼看它們辛苦築巢孵蛋,辛苦撫育兒女長大,終至離巢而去,心中的悵惘,有如親身經歷了一場人世的離合悲歡。

一陣風雨過後,空巢終被吹落在泥土裏。外子憐惜地把它撿進來,收在一個紙匣裏,嘆息地說:“留作紀念吧!”

(辛 子摘自湖北人民出版社《母心·佛心》一書,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