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詩性推薦

詩歌的詩性推薦

長期以來,我都把詩歌歸於藝術哲學一類而加以思索。

這是因爲所有的哲學家在對藝術作哲學探尋時,都發現,哪怕是一部歷史,都有詩性的存在。比如司馬遷對歷史人物的性格闡述,無論陳勝吳廣還是項霸王,其辭都有詩性的痕跡。比如魚腹帛巾,比如烏騅豔姬。包括他對呂不韋這個史上笫一個權謀家的敘述,都因客觀而具備着讓人思索的詩性。

西方歷史不是我所擅長,但黑格爾之類的哲學家,也從崇高這一美學範疇,涉及到了這些改變世界的巨人的詩性意義。

我之所以這麼牽強地從歷史這個角度開始,來談及詩歌的詩性,是因爲,人類史不僅僅是一部政治歷史,它割裂不開人類起源以及進化所帶來的歷史思索,而詩歌,承載了其中一部分思索。再細的人類史的分類也不能割斷詩歌和其它分支之間的聯繫。這個聯繫很大一部分就是這詩性。這在黑格爾這類巨擘的著作中早有闡述。他們把這種詩性細分爲人類情感的聯繫,比如崇高,比如悲劇的意義,比如在典型環境中人性的不同流露。這些不僅僅造就歷史人物的自然生成,(他所論述的是這類人物存在的必然性和歷史使命性,也即英雄的崇高性)也是所有藝術作品典型人物生成的條件。

所以,談論詩歌的詩性,需從歷史的角度談及。哪怕我們忘記了今天的進步是踩在歷史的肩頭。

詩歌作爲詩性的特殊載體,一開始就與歷史作了揖別。無論我們怎麼興高采烈地把某些詩冠以爲史詩,它都不是歷史。即使是以某個歷史層面作全景敘事的長篇敘事詩,包括但丁史詩和中國的嘎達梅林。它們也只是攝取了某個歷史場景而做的主觀敘說。歷史,是客觀存在。詩歌可以有背景,但不是歷史的寫真。它僅僅是歷史在詩人取景框裏的一個折射。

這得舉個例以說明,杜甫的《石壕吏》是以亂世徵兵爲場景而寫的一首敘事詩。作者客觀的記錄並不予以評論,雖然我們能讀出作者的傾向,但歷史就是歷史,戰亂是有原因的,詩人不能分析其必然但可以用憐憫去昭示對民生的堪憂。這種憂心不具歷史家的冷酷,卻是詩性的。這有別於史家在讚賞郭子儀們平叛的正義及征戰的崇高之美而忽略他殘忍的危害。讀史時,審美有傾斜,讀詩時,情緒有呼應。這是詩與史的壕溝。

今天的我們,往往站在一個較高的,現代式的,全景式的角度,去觀歷史,去觀一個詩人的`狹隘,從而來判定這個詩人是否偉大。如果這個詩人不具備歷史的先見性,我們便判定他無知,進而否定他詩歌的詩性。

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詩人和所有藝術家所發出的聲音,只不過是某個時代的聲音,並不一定具備在歷史意義上的官方的正確立場,而僅僅只是發出自己的聲音,當然必須是詩性的。卻仍被流傳。不是因爲這些詩歌傳達的是預言,被後世證實的預言。而僅僅因爲它所傳達的情感和美,是一脈相承的。這可以從民衆對宋末亡國君李煜詩歌的認可而被應證。歷史可以王室更替,情感卻根深蒂固。你可以怨恨家族在遺傳上留給你的缺憾,卻不能怨恨家族給你的溫暖。哪怕你屠滅了你的家族,你還會在心頭存在一處墓穴去埋葬他們。這就是詩性的存在。

現在,我可以比較從容和坦然地談談詩歌的詩性了。

所謂詩性,是人類情感的原生地,是人類存在於腦中的情感共振區。這是詩人們存在的區域,也是詩人們被所有人認可的,他們的棲息地。所有被人類認可的,並被記住的詩歌,都和感動有關。而且這感動絕非孤立的感動,須得是全民性的,不分時代的,被認可的詩性感動。

比如馬致遠的天淨沙,比如陳子昴的不見來者,比如蘇軾的水調歌頭,比如將進酒,比如君子好逑。這些詩歌,只是一些場景或情緒的刻畫,但時至今日,它還能與此情此景中的你產生共鳴。只因爲,詩性永存於你柔軟的那一隅。所以你可與千年之前的詩人居於一室。我們在探究詩歌的意義時,必須認清這一點。詩性是詩歌存在的原點。就像馬斯洛認爲性是人類和一切生物存在的原點。

詩歌在技術上的探索將是無止境的,隨着人類情商的進化,敏感神經會忽略一些過程而更快捷地到達興奮的初元。但有一點不能改變。喚起感動,所激發的仍是人類的詩性。

詩,漸漸潛入音樂,繪畫,以及所有藝術之中,人們所感受到併爲之亢奮的,仍是詩性。這是原點。作爲詩人,我爲能保持在原點上的亢奮而驕傲。當然,如果有必要,跨越半個地球與它去求歡,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