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
一
江流曲折、蜿蜒
放牛娃和他的牛，走在黃昏的土路上
江流曲折、蜿蜒，在遠處。
二
穿藍布裙的鄉村女教師
揹着鼓鼓的書袋子從鎮上回家，在黃昏的土路上
盛夏的土路，是乾裂的土路
三
拔絡麻，剝絡麻，浸絡麻
兩隻公雞在土路上打架
四
一隊壯勞力，
披蓑戴笠，肩着帶長毛竹柄的簸箕去耙沙
天剛矇矇亮
五
小瞎子的柺杖，篤篤篤地
敲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
無知無識的鄉下人,是窮苦的命
六
中午，三十六碗粥湯
挑江塘的社員楊蘭仙，
一條扁擔磨得亮光光
七
“洋傘，雨傘修哦”
修雨傘的白鬍子老大爺
挑着輕便的擔子走過細雨綿綿的土路
八
迎親的隊伍,走過土路
送葬的隊伍,走過土路
活人從土路上來
死人從土路上去……
九
在黃昏的土路上，放牛娃和他的牛
最後走進一條晃抖的雲縫
天空緩緩地關上了兩扇沉實的大門
春天
一
小村牽出羞澀的炊煙
憧憬開花,歡喜築巢
二
騎着一隻鋥亮的鋼蓋鈴
穿過青青的麥田
三
月亮蘑菇，雨絲麪條
杏花鄰居，燕子客人
四
氾濫的小河
氾濫的野草花
氾濫的白米粥，氾濫的蛙唱
五
小瓷馬，三條腿
駕，駕，駕
六
熱氣騰騰的竈臺上擺着一碗清蒸螺螄
上面撒有幾粒鹽花和一把小蔥末末
七
兩隻胡蜂嗡嗡地飛進了
泥牆上的洞房
一波波鮮黃的油菜花
涌進窄窄的門縫裏
八
年畫上的鯉魚，肚皮大
瘸腿貓，肚皮大
九
牛眼，比星星更亮
螞蟻，也很強壯
春天，它是鄉村的
沒有圍牆的學校
雨
一
瘦瘦的田埂上走來一件蓑衣
打碗花花開
二
一隻蛤蟆跳進了堂屋
靠牆，面壁
三
水桶、木盆、洋鐵盆
在牀腳邊，你也滴答，我也滴答
四
困懶覺的人閉着眼睛聽雨聲
灰亮的房間裏多了一絲絲白米粥的香氣
五
老太婆在牆角做針線活
貓在針線籃裏睏覺，老燕子
和小燕子在房檐下嘀咕
六
生意冷清的小店關起門來盤賬
算盤子的脆響淹沒在緊促的雨聲裏
七
下午，家生橫肚罵罵咧咧的
拖他的老婆回去睡覺
八
夜裏，鑼聲、叫喊聲、跑步聲
男人們都去護江堤
九
一個瘦老漢，一頭大黑牛
一副粘滿泥巴的犁耙
乘搖櫓的木渡船過江去
插秧
一
田裏有螞蝗，插秧的人吶，
田裏有螞蝗，插秧的人吶，
你的腿上有螞蝗
二
太陽當頭照，
插秧的人吶，日頭毒哇！
插秧的人吶，到樹陰底下歇一歇吧！
三
整個村莊的人，
都插在田裏了。
老牛帶着健壯的小牛犢，
吃草吃到天邊呔！
四
一邊插秧，一邊家長裏短
男男女女
頭不揚
五
螳螂一樣精瘦的男子，
手指頭掐着一隻死牛虻，
螳螂一樣精瘦的男子，
他笑了
六
停在秧尖上的蜻蜓呀，
你有金翅膀，
停在秧尖上的蜻蜓呀，
冬月裏我要和那個瘸子入洞房
七
誰來送茶呢？
誰來送飯呢？
做月子的女人揹着襁褓，
還有那駝背的老婆婆
八
遠遠的，一隻白鷺
停在牛背上, 遠遠的
兩隻白鷺在苗田上空
悠悠地滑翔
九
插秧，插秧，
月光染白了村莊
插秧，插秧，
月光盪漾在水田中央
池塘
一
池塘底部，有一閃一閃的.星子
還有被經年的淤泥收藏了的
一把彩色玻璃彈珠
二
抓住柳條的小天牛
揀回了一條命。
池塘中央，浮萍開花
三
蹺腳女人的獨養兒子
拿長晾竿哭作拉嗚的趕不肯上岸的黑鴨子
黑鴨子，翅膀硬了
黑鴨子，脾氣犟了
四
母鯉魚“咣噹”一聲
掀翻了墨玉色的圓臺面
把一席奢靡的寂靜摔成稀里嘩啦的碎月光
五
白鷺立在淺水裏,良久不動
細小的眼睛裏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六
魚羣象一朵壓住水面的烏雲。籬笆後面飛出
逃學少年的大魚叉
七
青殼螺螄和小螺螄在棕樹葉上安家
淘米的姐姐，哼起了歌謠
八
麻鴨兒的池塘，老水牛的池塘
白鷺的池塘，水蜘蛛的池塘
敲幫子的池塘,水鬼的池塘
九
池塘的天空就這麼大
池塘，春天生婆婆納和田草的池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