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另一個世界散文

總有人這麼對我說:“我要是你,也許早就……”

人生的另一個世界散文

對此,我常常只能一笑了之。我的苦難不像車禍之類那樣突如其來,它是漸進式的,有着相對久長的發展過程,這給了我一個緩慢的適應期,與溫水烹魚差不多。

還能蹣跚行走之際,就預感到,有一天我會站不起來。

毋須諱言,病情最沉重、情緒最低落時,我險些鑽了牛角尖。即便如此,旁人也無法從我臉上看到任何沮喪或頹唐。我不希望爸爸媽媽再爲我揪心。

活着,艱難;活着,無奈。當無奈成了必需,反倒習慣成了自然。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人活一世絕非易事,生命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何必人爲地縮短自己的人生旅程?!”

人生在世,最可悲莫過“無用”二字,什麼事都不做,什麼活都做不了,便是無用。

做事幹活,於常人跟呼吸一樣,輕鬆自然,漫不經心。而我,日常生活都不能自己打理,日復一日,心裏是啥滋味?

爲了“有用”,讓香珍從她上班的印刷廠接來加工活。

香珍爲我作過示範。把一大疊信封紙摺好,用錘子敲平直,最後纔是粘漿糊一個一個糊好。香珍手裏的信封非常聽話,一折就到位,敲幾下立馬平直。到了我手上,它們根本不聽使喚。香珍一天能糊上萬只,我一天忙到晚,對付不了幾百。

不能不承認,肢體上,我不可能會有任何優勢。

一般人以爲我只是腿腳不好,手應該還可以。其實不然,除腕、踝以下的小關節外,全身大關節都不同程度畸形,不說膝、髖與脊椎,肘也不能伸直,肩無法上擡,尤其是左肩,早在20歲那年就病理性脫位,以至左手連自己的耳朵都碰觸不到。

能利用或開發的,只有腦子了。可我讀書少,既不聰慧,又不努力,雖時有壯志萌發,卻無才無能助我如願以償。

勉爲其難是必然的,但勉爲其難總比無所用心好吧。就這樣,我總算開始了似是而非的寫作,總算陸陸續續在各地報刊上發了一些比豆腐乾大不了多少的所謂作品。

1993年,我以“梅芷”爲筆名已經在各地報刊發了一些東西,在諸暨,卻幾乎還處在“地下狀態”,也就是說,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就是梅芷。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記得頭一個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是《菲達報》副刊編輯趙文燕。

這一年7月,我參加了諸暨市第二次文代會。在會上,見到了仰慕已久的李戰李老師,他當時是文聯主席;也見到了宣傳部長斯舜威。之所以特別留意斯部長,是因爲聽說他曾在一次宣傳會議上提到我,要求新聞單位多宣傳我。

由於斯部長的指示,很快的,電視臺記者來了。頭一回在電視上看到自己,說真的,非常震驚,我看到了自己的醜陋。

這年的8月2日,是訪訪認識我的4週年紀念日。她來看我,又告訴我一個意外消息,報社也將派記者來採訪。

“你怎麼知道的?”我驚訝地問。

“我當然知道,”訪訪有些得意,“可能俞越來,候輝的意思。”

候輝是諸暨報副刊編輯。至於俞越,只聽說她剛從浙師大畢業。有很多人提起過她,說是個才女。我在報上拜讀到過她的文章,確實非常好,讀後有一種不敢再寫的感覺。

翌日午後,訪訪果然陪着俞越來了。

俞越很大方,也很健談。她和我談唯美主義,談“先鋒派”,談劉索拉、張辛欣。我發現,面對俞越,我只有一愣一愣的份。俞越說這些極其自然,這更讓我覺出了自己的無知甚或愚昧。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地全面地補補課。

俞越與我聊了有三四個鐘頭。自始至終都在擔心,她會不會一本正經拿出本子來問這問那,然而,直到告辭,她始終沒提“採訪”二字。

也許是訪訪誤傳,我想。

卻不料,8月10日下午,俞越又來了,同行的除了侯輝,另有一位叫許璟的女孩。

候輝說早想過來看我,始終沒有機會,還說想爲我搞一個專欄,名字就叫“輪椅上的歌”。隨後,話鋒很快轉到採訪,據說這次是斯舜威直接過問的,具體由許璟負責來做。

我真不願出醜,也擔心一味推託太過矯情。

候輝顯然明白我的心情:“你放心好了,我們決不拔高你,更不會無中生有。稿子出來後,一定先請你過目,徵求你的意見,你要是覺得不妥,那就不發,這樣可以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

很奇怪的`一件事,那天許璟很矜持,幾乎沒開口說話。我不禁有些懷疑,這樣沉默的女孩,以後怎麼交流。

我多慮了。

一個星期後,許璟來了。

開頭,許璟只和我作漫無邊際的閒聊,後來說到了她自己。她是杭州大學學生,這次是應聘於報社當暑期記者。

這才發現,許璟原來是很健談的女孩。她非常推崇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後來,她還送了我一本這部名著。

自始至終,許璟就是不提採訪的事。心裏便想,多一位這樣的小朋友也不錯,不採訪更好。

是不是我的觀念太老套了?

過了一個星期,許璟再次來看我時,帶來了她寫的稿子。

許璟好像沒問過我什麼,她是憑什麼寫出這十幾頁的文字?

仔細讀過之後,不能不對這位19歲的女孩刮目相看。

公正地說,許璟沒有拔高我,最起碼,她沒有“造謠”。我無法挑剔什麼。

候輝卻不甚滿意。兩天後,他與許璟一起過來,與我商量修改。他覺得許璟可以採訪一下我的朋友,使文章更“豐滿”一些。我認爲沒這個必要,大家都忙,況且我不喜歡興師動衆。最後,候輝像是接受了我的意見。

很有趣,這回許璟又不聲不響了,彷彿候輝真是她頂頭上司。

12月11日,《諸暨報?週末版》頭版以整版篇幅刊出許璟的《人生的另一個世界》。

一邊讀報一邊想,就因爲有着這“另一個世界”,我的天地不再狹小,心底常生出一種“天高任鳥飛”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