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的痣散文

痣藏在眉的人,據說財運好且長壽,是大吉之相。對女子來說,眉心或眼角上長一顆紅色的痣,又被羨爲美人痣,必定容貌姣好,氣質高雅。

眉心的痣散文

這說法的真僞無從考證。身邊有幾個貼近此類長痣標準的朋友,暗自觀察,確有長相嬌美、生活幸福的,但實爲少數;更多的並不能苟同,或不夠英俊瀟灑;或不達美豔標準;或柴米油鹽裏盡藏煩憂;也有衣食無憂、財源滾滾者,卻也曾流離失所潰敗無數,幸而苦苦掙扎,才最終苦盡甘來換來一時滿足。

一次聚會,朋友帶來她的閨蜜,身材高挑,雙腿修長,一張明星臉欲笑還羞,氣質十分高雅。那一晚,滿桌的男人們都不能自矜,更有甚者藉着酒意殷勤得過了頭。

我注意到她左眉中心一顆顏色淺紅的痣,隨着她的一顰一笑微微浮動,心裏不禁一動:這應該算是我暗自觀察以來最符合標準的'人吧?容貌姣好,氣質高雅,席間又聽得她在做美容院生意,財運也應很好吧,這樣想來確是大吉大福之相。

事後,我向朋友求證,朋友表情頗爲驚訝。

這是一個在不幸中苦苦掙扎的女人。三歲喪母,父親另娶,繼母一手遮天,控制了經濟命脈,掐斷了父女親情,她的童年在淚蛋裏泡大。書沒上完,早早混進社會摸爬滾打,因爲長得漂亮,受女人排擠,受男人騷擾。終於遇如意郎君結婚生子,婚後丈夫財運不佳,屢戰屢敗後戀上酗酒,終日醉着。爲數不多的幾個清醒日子,又犯着很重的疑心病,隔三岔五跟蹤她,若和別的男人多說幾句,換來的就是酒後一陣毒打。如今孩子五歲,軟磨硬泡終於跟丈夫簽訂離婚協議,帶着孩子逃出苦海。

“經濟呢?開着美容院,應該還不賴吧?”我問。

美容院本是從前她和朋友一起經營,當時除了美容,也做一些融資放貸的事情。經濟危機後,朋友捲款一拍屁股人間蒸發,美容院所欠客戶的幾百萬元債務扣到她一人頭上,現在正拼命掙錢,每月所營之利除生活必須和水電暖外全部還了債。如今租住着靠近兒子所在幼兒園的一間小屋,家裏唯一值錢的傢俱就是一架苦苦央求才沒被債主拉走的鋼琴。因爲經濟緊張,兒子的鋼琴課被迫停了,她就利用極少的業餘時間,買了授課光碟與工具書,自己一遍遍練習熟練再傳授給孩子。很可喜,孩子的鋼琴考級已通過四級。

我不由一陣唏噓,無論如何不能把這樣的悲慘故事與一副欲笑還羞、氣質高雅的面孔聯繫在一起。

這是個剛強的女人,受這麼多罪,吃這麼多苦,咬着牙從不肯說一句喪氣的話。“她最愛說一句話——活着就是福氣,理應好好珍惜。”朋友用一種感嘆的語氣引用着女人的話,我聽出,她也在用此話自勉。

我從此成了美容院的客戶。

美容院裏人氣不錯,其中一部分是她從前的債主,心甘情願用美容消費的辦法替她的巨大債務減壓。她的笑容一如既往,任何一個出入店裏的客人,都能享受到她熱情貼心的微笑。期間,也有債主怒氣衝衝追上門來,她也總是淺淺地笑着,誠心實意說着抱歉的話,用人格作擔保,輕柔細語不慍不火將債主送出門。

漸漸熟絡起來,我就在她給我做美容時天南地北地跟她聊。如正巧遇上有人討債這類的事,我心裏就總想更多地聽她訴一兩句苦,或情到痛處時流幾行淚。在我看來,這是女人最好的減壓辦法。可她只暫時沉默一刻,便繼續用溫潤的手指按摩我的臉頰。有時,也只淡淡地嘆口氣,自語道:“站在人家角度想,能理解,畢竟是咱欠着人家”

我仰躺着,對面牆上的鏡子就正好反射出她神情專注的樣子——戴着淡藍色的口罩,露出白皙的額頭,脖子頎長,捲曲的頭髮一順兒紮起。我認真地觀察她藏在眉心的紅痣,黃豆粒大小,顏色淺紅,穩穩地鑲嵌在一道柳葉彎眉中央,不動聲色地隱藏在她的喜怒哀樂之間。這真是一個美麗優雅的女人!

年後,我從烏海回來第一時間到美容院報到。美容院也剛開門,冷冷清清沒有客人。女人蹲着身子正侍弄一盆將死的花,是一盆並不名貴的文竹。見我進來,忙露出熟悉的微笑說:“這花還是去年夏天人家不要被我撿回來的,換了盆,上了肥,好容易緩過來開始抽枝長葉了,年前走得急,過年又放了十幾天假,大概是缺水了,旱死一大半,可惜了”

我看着她把變黃的細莖沿根一枝枝剪掉,再小心翼翼將仍纏連在一起的黃色雲狀葉片挨個分開抽出。修剪完畢,整個花盆裏只剩下寥寥三五根單薄纖細的花莖,執着地向上挑着三五片稚嫩的花片,甚是可憐。

她端起花盆左右端詳,柳眉一挑,紅痣跟着一跳,高興地說:“還不錯,沒全部死掉——這花像我,耐折磨,你看吧,過段時間,我保證讓它再生根發芽,綠葉一片。”

我盯着幾根稀落的幼莖,一時不知說什麼,只覺眼睛一陣潮熱,競彷彿看到眼前已然一片蔥鬱,她眉心的痣,無限放大,正像是開放在綠叢中的一朵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