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如約而至，淅淅瀝瀝下了一天。傍晚時分，風停了雨住了，眺望遠處漸漸模糊的蔥蘢，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記憶裏，夏日的雨後該是蛙聲一片的。
在農村長大的人都知道，蛙聲是屬於鄉村的音樂，淳樸到可以讓人充耳不聞，但若真正少了它，村莊又太寂寞了。夏天的夜晚，我們坐在院子裏乘涼，蟋蟀在淺吟低唱，燈下飛舞着數不清的小蟲，牆邊的葫蘆架上傳來飛蛾嗡嗡的聲響，偶爾也能聽見蛙聲“呱呱呱”地響起。我們的院子裏種滿了蔬菜，總會有幾隻青蛙藏在那裏的。這時候的青蛙都是些“散兵遊勇”，田野裏的草叢、池塘、溝渠、菜園或者農家小院裏潮溼的角落，都是它們的家。此伏彼起的蛙聲，宛如夏日流動的音符，在寧靜安謐的.夜晚彈奏着鄉村夜曲。
如果說平日的蛙聲是小規模的演唱會，雨後的蛙聲就是氣勢磅礴的交響樂了。那雄渾的樂曲穿越唐風宋雨而來，“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雨過不知龍去處，一池草色萬蛙鳴”，都是古詩中寫蛙聲的名句。青蛙們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它們的歌聲有的高昂，有的低沉，有的急促，有的悠揚，相互融匯，奏出大自然最美妙的樂章。小時候，我家東邊有個很大的池塘，夏日雨後蛙聲響成一片，在家裏悶了一天的孩子結伴跑到池塘邊，當青蛙們叫得正歡的時候，調皮的我們會突然往水裏扔幾塊小石頭，幾聲“撲通撲通”青蛙跳水的聲響之後，頓時鴉雀無聲。過一會兒，青蛙又會“呱呱呱”的歡唱起來。這時候，我們的笑聲和青蛙的叫聲幾乎要響徹雲霄。
而今，那些蛙聲和笑聲都變成了從前。被鋼筋水泥覆蓋的城市是沒有青蛙棲身之所的，曾經以爲尋常的蛙聲當然就很少聽到。對我那生長在城市的兒子來說青蛙並不陌生，但是“一隻青蛙四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對他那只是數字的啓蒙。後來，他在教科書上學了《小蝌蚪找媽媽》，也瞭解了很多關於青蛙的知識，不曾與真正的蛙聲爲伴，他卻很難理解唐詩宋詞裏蛙聲的意境。暑假裏我帶他回了老家，想讓他感受一下真正的“蛙聲一片”。我們回去的第二天就下了雨，可父親說，現在的蛙聲和過去沒法比了，那時一到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覺，這些年農藥用多了，天旱得厲害，青蛙也就一天比一天少了。雨後，我帶兒子來到村東的池塘邊，也還有蛙聲，只是稀稀落落的，全然沒有當年的氣勢。晚上躺在牀上，兒子支楞着耳朵聆聽，也沒聽到蛙聲。夜半時分，我終於捕捉到幾聲有氣無力的蛙聲，看看身邊的兒子，他卻早已睡熟了。
我是聽着蛙聲長大的，從前它跟野草一樣常見，也就不大在乎，今天卻要靠了記憶縈繞心間了。再讀“青草池塘處處蛙”、“蛙聲十里出山泉”之類的句子，我心裏就平添惆悵，今夜不知何處還能暢享一片蛙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