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南河水散文

南河水從遙遠的大山深處悠悠地流出來,匯入宕昌河,又匯入白龍江,跟隨白龍江進入嘉陵江,最後匯入到長江,直至東海。記憶中,南河水一年四季都是綠幽幽的,魚翔淺底,各種各樣的五彩石清晰可見。夜深人靜之時,還能聽到她嘩嘩的流動聲,總是那般的不知疲倦,一路輕歌,一路歡騰。大自然與我們人類的心靈發生了共鳴之後,就有了天籟、山籟;而南河水動人心絃的流動聲,就是我心中永遠的水籟。

清凌凌的南河水散文

宕昌縣南河鄉,便因了這條河而得名。

我八歲到十六歲時,跟隨父母,在南河生活了九年。九年當中,南河水一直伴隨着我的成長,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直到而今我已經走進了花甲之年,依然難以忘懷。

順南河下行,一公里多處的地方叫阿娃峽。阿娃峽是一座天然水庫,有幾百畝地那麼大。南山滑坡,阻塞了南河水,形成了堰塞湖。阿娃峽裏魚兒衆多,而且有很大的魚。

每當柳樹發芽的時候,我就會到在這裏垂釣。我找了最長最直的竹子,做成釣竿。那時侯買不到尼綸絲線,就拆家裏的網兜,權做魚線。又在父親出差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給我買來魚鉤,這才全副武裝了,朝阿娃峽進軍。在我到這裏釣魚之前,當地從來沒有人釣過魚。當時只有八歲的我,開了這裏釣魚的先河

晴日朗朗,阿娃峽倒影着藍天、白雲和飛鳥,那些幾十上百的大魚,一條緊跟着一條,軍艦般列着隊,往來穿梭,耀武揚威。每在岸柳吐翠的早春,這兒蹦起一條,哪兒蹦起一條,平靜的水面上便會泛起圈圈漣漪,由小到大,又漸漸地悄然消失。南山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林裏,不時地會有鳥兒的鳴唱傳來:唆兒——回啾!清脆動人。猛不丁,會有一隻紅腹錦雞,拖着長長的尾巴,驚叫着掠過水麪,或由北山飛往南山,或由南山飛入北山。

我同小夥伴們在峽邊一溜兒排開,釣竿此起彼伏,竊竊私語,不準大聲。卻有誰釣上一條魚時,便都忘了顧忌,突然爆起一片歡聲笑語,順水面漂去,在遠遠的峽谷裏迴盪,經久不息。我獨自一人時,默默垂釣,看空朦山色,觀瀲灩水光,陷入無邊的遐想之中,有時霏霏細雨悄悄飄下,渾然不覺,已溼了頭髮,溼了衣衫。

收竿暮歸,踏上蜿蜒的小路,遙望天邊火紅的晚霞,情不自禁地吼起隨時想到的歌曲,一串魚兒在竿頭上擺擺悠悠;或擡腳踢起一顆石子兒,驚動一隻正在路邊草叢中覓食的野兔,數步一回頭地逃去,便開懷大笑,一如凱旋而歸的征戰將軍

就這樣,我的童年飛速而逝,少年的我於不知不覺間悄然長成。

最使我刻骨銘心的',是1970年夏天的一箇中午,一個名叫萍的女孩子突然闖進了我的心裏,使得這個20世紀70年代的第一個夏季,對於我來說,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幸福,令我終身難以忘記。

那天中午,我到離家300米處的學校裏去玩兒,一路小跑着進了校門。突然,我緊急剎車,定定地站住了。我看見在班主任女老師的門口,有個穿黃格子衣服的女孩子,正在幫老師洗衣服。女孩子不經意地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就這一眼,我也看清了她:紅撲撲的臉蛋,黑亮的雙眸,微微一笑露出了右嘴角一顆潔白的虎牙。我就那麼楞着,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恍惚間,我覺得在什麼時間,在什麼地點,彷彿見過她,那樣熟悉,那樣親切,那樣動人!但我卻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子,這是頭一回,絕對是頭一回。我忽然覺得,天空從來沒有這樣湛藍過,河水從來沒有這樣清澈過,太陽從來沒有這樣燦爛過,校園從來沒有這樣美麗過。——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愛一個女孩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若干年後,當我在《紅樓夢》這部名著裏,讀到賈寶玉初見林黛玉的章節時,對賈寶玉說的“這個妹妹我見過”深以爲然。當一個男孩子(女孩子)初見一個女孩子(男孩子),而又認定曾見過她(他)時,那就命中註定他們之間會演義出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故事

我寫了一張字條,細心地疊成燕子形,然後懷揣激動的心,用顫抖的手,把字條交給萍。萍先是一楞,繼而拆開來看,然後朝我會心地一笑——呀,又是那顆潔白的虎牙,多麼令人心醉的永遠與微笑同在的虎牙呀!

不是情書。那時候,我還不會寫情書。字條上只有一句話:晚上,咱倆做好人好事,刷黑板,好嗎?

那是個月兒明媚的晚上,我倆悄悄潛入學校,從窗戶爬進教室,刷了初一班(我的班)的黑板,又刷了五年級(萍的班)的黑板。回家時,先要路過萍的家,和她分手時我說:往後再做好人好事,我還給你寫字條,好嗎?萍點頭一笑,又是那顆虎牙——當然看不見,是我想到的。

在往後的時光裏,儘管我仍舊要給萍寫字條,仍舊約了她悄悄地在學校裏做好人好事,但我卻開始非常地怕見萍了,越是怕見就越是想見,越想見就越是怕見。一見到萍,我的心跳就要加速,不知道說什麼好。

後來,我發現,萍接收字條的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我的三個男同學:華、曉、忠都在給萍寫字條,也分別約了她悄悄地在學校裏做好人好事。這使得我感到非常痛苦。但我跟這三個男生都是好朋友,都是班裏的佼佼者,只好把這份痛苦深深地藏在心底裏,從不表露,這使得我愈發地痛苦不堪。

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和華、曉、忠同時約了萍,到山上去採當地農民叫做“格珠”的山果子。五個人有說有笑,正玩兒得開心,突然暴雨傾盆而降。大家慌忙躲進樹叢裏避雨。我和萍恰巧躲在了同一棵樹下的濃蔭裏。地方很窄,我倆只有緊緊地靠在一起才能不被雨淋。這種零距離的接觸,使我倆呼吸碰着呼吸,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的感覺。萍的臉上涌出了羞澀的紅暈,讓我看了心跳不已。然而,這時候我的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沒有一絲邪念。我倆就那樣默默地靠着,誰也沒說一句話,直到雨過天晴,那三個喊我們,我倆才突然分開,迅速地跑了出來。

開始普及樣板戲了,學校裏排演《白毛女》。我扮演大春,萍扮演喜兒。每次演出,老師、同學、觀衆都誇我演得特好,特認真,特投入,特精神。我真正地進入了角色。在我心裏,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小男孩了,而是大春,是喜兒的未婚夫;而喜兒就是萍,是我從心底裏無比喜愛的萍!

時令很快到了冬季,而我的懷裏卻像揣着一個暖暖的火爐。這個冬季,學校已經放了寒假,可《白毛女》劇組的同學們卻打着紅旗,敲着鑼鼓,在茫茫風雪中巡迴演出,足跡踏遍了全公社的每一個自然村落,我們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歡聲笑語。每天我都會和萍同臺演出,作爲大春扮演者的我,一直沉浸在難以名狀的幸福之中。

然而,一年後,萍隨着她父親工作的調動而轉到了縣城中學。

分手的那一天,我和華、曉、忠四人各送了一個小小的筆記本給萍,都寫了同樣的一句話:永遠的留念。我們四人同萍一道,吃着華帶來的煮黃豆,裹着青皮的黃豆,吃完了,不知是誰起了頭,唱起歌劇《張思德之歌》裏的唱段:猶如二月刮春風,滿面歡笑熱淚涌,別離延河邊,何日再相逢……我流淚了,萍也流淚了。

從此,我和我心儀的女孩天各一方。一度時間,曾使我陷入到了深深的孤獨之中,生活驟然間變得黯淡了許多。我將我的少年夢深深地珍藏在了心底,祕不宣人,成了只屬於我的最美好的回憶。

我的生命歷程裏,註定了要與一條清凌凌的河水相依相伴,她的名字叫作南河。她在我的夢裏,在我的心中,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一直流淌着,永遠流淌着,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