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風,舒緩了病痛散文

大山上的樹已經長得很是茂密和壯碩了,走在山林中,風是不停地在吹着的,冬日的暖陽透過葉子照在身上很暖和,風也變得格外的溫柔,葉子照舊是沙沙地響着,間或傳來一兩聲淒厲的不知名的鳥兒的叫聲,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彷彿從來都有這般的氣息,混着雨後泥土的溼甜味,被那幾十年來恆而未變的風帶到了記憶的遠方,而那時候,外公也正像這些樹,高大結實,從不向困難低下頭顱。

記憶是風,舒緩了病痛散文

這個故事是外公外婆親口對我說的,在那個狹小的、充滿藥水味的、幾乎要與世隔絕的屋子裏,兩個顫顫巍巍的老人用他們並不順暢的聲音講述了他們的一生,我的眼裏幾乎要噙滿淚水,而老人卻顯得異常的輕鬆,身上也不那麼疼痛了,呼吸似乎都勻暢了許多。於是我便決定要用文字把這些記憶保留下來,以作深切地企盼。

記憶追溯到了1938年,那是一個於我們而言非常遙遠的年代,我看《平凡的世界》時總是會習慣性地聯想在故事開始的1975年我的親人們可能在做什麼,這也使得我閱讀作品變得有意思多了。而1938年的我僅能聯想起的唯一記憶便是歷史書上記錄的抗日戰爭,腦海裏瞬間充滿了電視劇裏槍林彈雨、硝煙滾滾的那些拼殺的場面。而就是在這麼一個動盪的年代,外公出生了,他是個遺腹子,父親在他即將出生的前一個月去當兵了,而不久便從前線老鄉那傳來戰死的噩耗,沒過多久,母親也因傷心過度也去世了。從此外公便和奶奶過起了挖野菜和放牛的相依爲命的生活,以致兒時的記憶永遠充斥着野菜根的苦澀味和牛身上的尿騷味,雖然日子艱苦得令人難以想象,但有至親陪伴卻成了外公最大的樂事。可當放牛郎長到十幾歲時,奶奶在一個尋常的晚上停止了呼吸,未諳世事的他還未認識到“死亡”這一名詞的實際意義,直到奶奶身體便得冰冷僵硬,直到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聲變爲徒勞,他終於想起不久前奶奶說的“要走了”是什麼意思,也得到了這麼多年來一直問奶奶自己的父母去哪兒了的確切答案。這時候,他才意識到“死”到底有多可怕!

他成了一個徹底的孤兒了,再也沒有人會在燥熱的夏夜爲他扇扇子趕蚊子了,在寒冷的`冬日爲他暖好被衾了,他只有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着。他還是會去給人家放牛,幫堂親做工,以此來換得生存的物資,儘管經常是飽一頓飢一頓,但他仍然要好好地活下去,這是奶奶告誡的。他一直很聽奶奶的話。

後來,他學會了用牛耕田,外公就和他的牛作伴,每日早出晚歸,人和牛一樣,在夕陽下耕着犁,拉開了一條斜長的身影,暗暉在田間慢慢移動。

外公的勤勞忠厚終於在那個信息溝通並不發達的年代傳遍了前後村莊,這個身子壯實、長相清秀、吃苦耐勞的後生被外婆的父親看中,於是他們就在一間狹小的土房裏開始有了自己的家,還有那一牀紅色的鴛鴦被。日子過得簡單而甜蜜,男人用自己天生的力氣和毅力支撐着這個家的大梁,女人則用自己的溫柔和耐心爲他生兒育女。外婆一向體弱多病,卻是外公用自己的脊樑將整個家撐起,用自己的臂膀挽着她熬過了一次次病痛的折磨,兒時太少的親情滋潤讓他更加懂得如何用生命去愛一個人。白天,他幾乎都是在勞動,不管年代如何變化,他就像是紮根在村莊裏的大樹一般,守護着整個家;晚上,他經常是一邊幫外婆熬着藥,一邊看着外婆給他破舊的衣服又打上一個新的補丁,藉着微弱的油燈光,外婆眯着眼,一針一針地縫補着,牀上正躺着三個可愛的熟睡着的孩子,外公感到自己很幸福,也眯着眼笑。

孩子們終於長大了,兒子考上了大學,外公外婆高興壞了,可是一想到高額的學費,他們又開始發愁了,咬着牙將山上的大樹砍掉換取了一筆學費,東拼西湊幾乎找遍了所有親朋好友,終於讓舅舅得以順利畢業。此時的他們,皺紋不知在何時已經深深刻在了他們的臉上,像烙印一般。

生活在進入2000年以後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子雖然過越來越好,但他無法融入大城市的生活,拒絕去舅舅家養老。只有外婆知道,他是離不開這片土地、離不得那座山啊。只要一得空,外公仍然像往常一樣扛着鋤頭去地裏,哪怕只是除除草,或是拿一把鐮刀束在腰間上山,砍不動樹了就伐伐雜草雜樹,精心呵護他一手栽下的小樹,因爲在舅舅上大學那年,壯碩的樹都被砍了。外公想要看着它們長大。

他們的日子又回到了剛剛結婚的時候,兩個人守着自己的土地、守着那片杉樹林,他們以爲這樣的日子還可以過很久,起碼外公覺得可以看到那些樹長成參天大樹的。可是現在,外公病了,像做活累垮了的牛,像枯了樁的樹,說話兒都喘着粗氣,身子也佝僂着,外公說,自己也快“要走了”。

不可控的癌細胞漸漸附着在他的體內,也附着在她的心上,他們都意識到生命之至末路了。他住院,她寸步不離陪在身側;他咳嗽想要吐痰,她立刻像條件反射一樣拿好紙巾和痰盂;他打點滴手冰涼冰涼,她提前充好熱水袋用自己滿是褶子的手輕輕地把他瘦骨嶙峋的被扎過無數針眼的同樣滿是褶子的手放進熱水袋的暖夾層中……他想說話兒,她陪他回憶往事,用記憶療傷;他身體乏力不想言語,她也在旁邊無言地陪伴着。

我是在病房聽着他們的述說的,故事真實得讓人心痛,他不是電影裏的人物,只爲博得觀衆一時的淚水,他是我的外公,他那看似很平凡的一生,卻讓我的心久久地像針紮了一般地疼。

趁着假期的空閒我爬上了那座山,樹木看起來已經很壯碩了,風在吹着,混着泥土味,和外公描述的二十年前的畫面一模一樣,站在山上,我可以很分明地看見村莊的炊煙。我閉上眼祈禱,希望奇蹟能夠發生。雖然我幾乎都要相信外公已經沒有力氣再上山的這個事實了。

就在前兩天,天氣也比往常好多了,外公看起來也有了些精神,老伴隨口說了句自己嘴脣好像開裂了,然後我看見外公默默地戴起了帽子,換着鞋,我問外公去哪兒,他穿好鞋後頭也不回地說了句“買藥去”便弓着揹走了。這就是外公,這麼多年來,似乎給外婆買藥已經成了習慣,成了條件反射,成了一種毋庸置疑的默契,以至於忘了自己也是個病人。